2022/04/26

金融投資400年

 金融投資400年

上篇 驚人的幻覺和大眾的瘋狂

[英]查理斯·馬凱


導言

我之所以寫下下面的文字,目的在於,搜集那些最引人注目的精神上的流行病的案例,並分析其產生的原因。而這些如同瘟疫一般的流行病爆發的原因,各自之間並不相同,或是由於此種因素,或是由於彼種因素。

而且,我之所以寫下這些文字,還在於,想將以下觀點向世人展示和說明:群眾是十分容易被誤導的,人類是非常喜歡模仿他人的言行舉止的,也是非常喜歡“跟隨大眾流行”的,又是非常具有聚生性的,就算是頭腦發熱時和違法犯罪時,也是這樣。

對於讀者們來說,以下,我將要介紹的一些內容或許十分熟悉,甚至可以耳熟能詳。不過,我希望,縱然是此類事件,依舊可以讓讀者從中找到足夠多的新穎的細節。並且,我希望將它們用一種易於接受且通俗易懂的方式呈現出來。

當然,我為了在本書中對此類問題進行公正的分析、處理,因此,某些細節必然要被提及。相比出自其他任何地方的資料,本書對於南海泡沫和密西西比幻想的回憶更為詳盡和豐富多彩。

群眾的幻覺發展歷史不但開始得早,而且,傳播範圍相當廣,持續的時間也相當長,縱然用50卷冊的內容,也無法將之表述得具體、清楚,更何況僅用兩三卷的內容。在人們看來,我的這部作品,或許更像是一部關於幻覺的選集,而非一部待完成的關於人類愚蠢行為的、偉大而醜陋的作品中一個小小的章節。

波森曾經開玩笑地說,他計畫就此問題寫上500卷滔滔宏論!相對來說,與人們的從眾心理和“石頭腦袋”相關的、引人發笑的例子,被以素描的形式記載於眾多的書籍中,可謂隨處可見。不過,要注意的是,此類內容並非愚蠢和幻覺的事例。

在本書中,我將宗教狂熱有意識地排除在外,原因是它並不屬於本書原計劃的限定範疇。倘若將其列入內容,那麼,僅就宗教狂熱事件的名單這一項,就可以編輯成整整一卷的內容。

倘若大家對於此類作品可以欣然接受,那麼,作者計畫開始一番新的嘗試,即於另一卷作品中進行一次關於煉金術的發展,以及由煉金術中引發的哲學上的幻覺的全面徹底的觀察與思考。其中,就包括對從前的煉金術士、占星術士,以及現代的催眠家們的觀察和研究。

查理斯·馬凱

1841年8月23日 於倫敦



密西西比泡沫

一些公司偷偷地糾集在一起,發行新股票,從事著非法交易。

他們吹牛,說大話,以空洞的謊言來誘騙城鎮裡的人們。

他們首先建立起新的信用,然後再大聲喝止,

將這空洞無物的東西分成了若干股份,

再用謠言把大眾聚集起來。

—丹尼爾·笛福

賭徒 「約翰·勞」

一個人的生涯一旦與發生於1719—1720年間的巨大陰謀發生密切的聯繫,那麼,一部密西西比瘋狂浪潮的歷史,就一定是其偉大的作者「約翰·勞」的生平素描。除此之外,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來介紹此人。

對於如何描述「約翰·勞」,歷史學家們意見不一。

有人認為,應將其描述成一個十惡不赦、處心積慮的騙子、陰謀家,有人則認為應將其描述為一個瘋子。就這樣,根據看法的不同,形成了以上兩種不同的流派。在「約翰·勞」在世的時候,此兩派均對其極盡攻擊之能事,對其本人和“事蹟”大肆渲染。

當時,人們無法忘記的是他的計畫給人們造成的不愉快的後果。直到如今,這惡果還讓世人感同身受。

不過,針對人們對「約翰·勞」的指責是否有公正性,後人已經找到了相關的證據,並就此提出了質疑,目的是為了證實「約翰·勞」並非一個罪大惡極的騙子,也並非喪心病狂的瘋子。

實際上,倘若稱其欺騙了世人,那麼,不如說他也是受騙上當者;倘若稱其行為是犯罪,那麼,不如說是他人對他本人的犯罪。他對於信用的哲學和真正的原則,其實是相當熟悉和瞭解的。

相比於同時代的人,他更加瞭解貨幣問題。倘若說其體系的垮臺和如此巨大的崩潰、災難相伴而行的話,那麼,他應該承擔全部的責任,而那些推波助瀾、共同構成其體系的人們也同樣應該承擔責任。他並不曾想到,整個國家會因貪婪而被瘋狂地捲入其中;他也不曾想到,如同盲從一樣,信心也可以無限制地擴大,而希望則如同恐懼一樣可以變幻莫測、輕易失衡。

他又如何能預見,法國人會出現如下情況:

「人們如同古老寓言裡的人一般,任由自己在瘋狂的、熱情的驅使下,將那隻本來可以下更多金蛋的美麗的鵝殺掉呢?」

如同那位首個冒險從伊利湖划船到安大略湖的水手的遭遇一樣,他的命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他駕船劃過的河流,是那麼開闊而平靜;他的行程是那麼迅速而愉悅。唉,結果他遇到了麻煩!當奔流的大水意料之外地撲面而來的時候,面對著驚濤駭浪的時候,他想採取措施,卻為時已晚。於是,那一路上與之相伴,讓其享受暢遊之樂的潮流,如今,變成了滅頂之災,成了毀滅之流。

然而,當他用盡全力打算重返原來的航線時,他發現,這股潮流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單憑自己微薄的力量壓根無法扭轉乾坤。而此時,他本人也正一點一點地接近那可怕的、巨大的瀑布。

狂暴的渦旋已難以控制,巨流將其捲起又吞沒,他的身體被尖利的岩石劃過。最終,巨石和水流將他連同乘坐的小舟一起撞碎,使之變成片片殘缺的碎片。此刻,無情的、瘋狂的水流也隨之撞到深潭之中。刹那間激起了千萬層細密的水霧,而僅在某一瞬間沸騰了一下後,就散落成為泡沫,沒過多久,又恢復到原本的狀態,平靜地向前流淌著,就如同不曾發生任何事情一樣。

對「約翰·勞」和法國民眾來說,當時發生的一切同樣也是如此。他本人就是那位駕船人,而法國民眾就是那曾經為其帶來無窮樂趣,最終卻又將其毀滅了的滔滔水流。

1671年,「約翰·勞」出生於蘇格蘭的愛丁堡。其父親為法夫郡一戶古老望族家裡的小兒子,成年後繼承了祖輩的金匠和銀行家的生意。因為經營有道,他在做生意的過程中慢慢積累起巨額財富。而這筆財富,足以讓其實現自己的心願。這是一個在其同胞中相當普遍的心願,那就是「將一個代表領地的名號添加在自己的姓氏中」。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他將「勞」理斯頓和蘭德斯頓的地產買下,並因此而成名,其名字也變為了所謂的“「勞」理斯頓的「勞」”。

本篇回憶錄的主角「勞」,就是“「勞」理斯頓的「勞」”最小的兒子,在他僅僅14歲的時候,就到父親的會計事務所裡做事。三年後,他在努力、辛勤的工作過程中,深刻地瞭解了當時蘇格蘭銀行業所採用的基本原則。一直以來,他在數字的研究方面充滿著巨大的興趣與熱情。在他還是荏弱少年的時候,人們就為其對數學、計算的熟練與精確深感嘆服。

17歲時,他已經成長得相當高大、強壯了,體格也相當勻稱;儘管其面孔上因為青春痘而留下了深深的疤痕,不過,因為他極具表達力且言語風趣、機智而格外惹人喜歡。此時,他開始不再關注自己的生意,而是越來越自負,整天沉湎於過分浮誇的華服之中。女士們對其特別青睞,親切地稱他為“美人「勞」”;而其同性們則對他的輕浮奢華的行為頗為不屑,為他起了一個“傑莎米·約翰”的綽號。

1688年,當他的父親不幸去世後,他就徹底地遠離了那張令其生厭的課桌。他渴望擁有父親留下來的「勞」理斯頓的地產所帶來的收益,同時,也為了開眼界、見世面,於是,他動身去了倫敦。

如今的「勞」不但年輕,而且很是狂妄自大。他儀表堂堂,英俊瀟灑,財產身家也還說得過去。不過,他的自控能力極差,做人、做事恣肆張揚,不知收斂。所以,他一到倫敦,就將自己旺盛的精力投入到浮華奢靡的生活中去了。沒多久,他就成了賭場裡的常客。

由於他能依據某種深奧、複雜的概率進行計算,為自己制訂出特定的計畫,且依計畫行事,最終為自己贏得了數目可觀的賭金。他的運氣遭到了每一個賭徒的妒忌,許多人開始觀察他如何賭博,跟在他後頭仿效他,並下同樣的注。

不只是賭博,在追求女性的方面,他顯然也是如魚得水,幸運非常。這位英俊瀟灑的蘇格蘭人甚至得到了最有品位的女士的高貴、優雅的微笑。在眾人眼裡,他年輕,富有,做事機靈,且樂於助人。

不過,物極必反。在這所有的成功為其徹底改變、鋪平了道路之後,在經過九年花天酒地、紙醉金迷的生活之後,他已經徹底成為一個迷途深陷、不可救藥的賭徒。同時,與其玩興瘋狂增長相反,其對風險的謹慎和周到的考慮卻越來越差,並逐漸消失了。

若想彌補巨大的損失,只能承擔更大的風險,進行更大的冒險。在一個倒楣的日子裡,「約翰·勞」的手氣特別差,他賭輸了全部家當,除非將家中的房產拿來抵押還債,否則他壓根無法償還這筆賭債。最後,被逼無奈的他不得不將房地產拿去抵押還債。

與此同時,他的風流韻事也為他招致了麻煩。在一樁與一位韋麗爾斯女士(即後來的奧克尼伯爵夫人)有關的戀愛事件中,或者,也可以稱之為一次小小的調情事件中,一位名叫威爾遜的先生對「勞」產生了怨恨與不滿。於是,他接到了威爾遜先生決鬥的挑戰。

「勞」毫不在意,從容應戰,並於決鬥中不幸將對手當場射死。當天,威爾遜先生的親人就以謀殺罪提起訴訟,將其告上了法庭,「勞」於是被捕入獄。後來,他被裁定有罪且被判處了死刑。不過,後來又得以減刑,改成了罰款,原因是法官認為,其所犯的罪行僅為過失殺人。死者的一個兄弟為此進行了上訴,「勞」只好被拘留在“王座法庭”。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約翰·勞」成功地從法庭裡逃跑了。

他到底是怎麼逃走的,又用了怎樣的手段呢?對於這一切,他從不曾予以解釋。後來,在人們組織的一個反對行政司法長官的活動中,「約翰·勞」成為加澤特雜誌被廣泛宣傳的人物,甚至達到了家喻戶曉的程度。他還因為入獄之事獲得了人們頒發的一項獎勵—這是對其進行的補償。

在人們的口頭描繪中,他是“「約翰·勞」船長,一位蘇格蘭人,剛剛26歲;一位個子相當高、皮膚黝黑、精幹而無贅肉的男人;相貌端正,身材勻稱,身高6英尺開外,臉上長著大大的青春痘坑;大鼻子,說話聲音又響又亮”。以上的描述若稱為是對他的描寫,那麼,倒不如稱為是為其畫的漫畫。據推測,這段描繪是為祝賀他的逃亡而作的。

他成功地到達了歐洲大陸,並在那裡遊歷了三年。在這三年中,他將自己的大量的注意力投入到所經過的每個國家的貨幣和金融事務上。他在阿姆斯特丹逗留了數月,在基金方面進行了某種程度的投機。在那裡,他用整個上午的時間對金融和貿易原則進行研究,再將整個晚上的時間投入賭場裡。

通常的情況下,人們認為,他是1700年回到蘇格蘭愛丁堡的。他還在那個城市出版了一本名為《為何要成立貿易委員會》的小冊子。不過,這並未引起人們多大的興趣和熱情。

不久之後,他又制訂了一項計畫,內容是建立一家所謂的“土地銀行”。如果按照正常的收益率來計算,這家“土地銀行”發行的票據必定不會超過這個國家全部土地的價值;而在特定時間內,將所有權加上的話,土地銀行發行的票據將會和土地的價值相等。蘇格蘭國會因此計畫而震動,一時間,人們對此事紛紛加以議論,發表著自己的看法。因為「勞」贏得了一個被稱為“中隊”的中立黨派的好感,於是,此黨派提出了動議,內容就是要建立這樣的一家銀行。

最終,國會通過了一個解決辦法,即建立起任何形式的紙質信用體系,以強制進行紙幣流通。此舉對這個國家而言是一次不恰當的、功利主義的行動。

在此項計畫宣告失敗之後,「約翰·勞」在爭取就殺害威爾遜先生的事件獲得諒解與寬恕的努力失敗之後,離開了蘇格蘭,重返歐洲大陸,並且在賭博領域重操舊業。


「奧爾良公爵」

在接下來的14年裡,他在佛蘭德爾(比利時西部和法國北部的北海沿岸上的地區,從前是一個國家)、荷蘭、德國、匈牙利、義大利和法國等國無目的地四處漫遊。很快,他對於貿易的範圍以及各國的資源情況有了一個清楚而全面的認識,並且越來越堅定了一種想法:一個國家只有使用紙幣,才能繁榮富強。

在這段遊歷和思索的過程中,表面上看,他靠著成功的賭博來維持生計。在歐洲各國首都的任何一家著名的賭場裡,他在人們的眼中,是一個富有技巧,可以處理複雜深奧的概率問題且能把握先機的人。所以,他在那裡成了名人,而且頗受人讚賞。

然而,在開始的時候他曾被地方行政官員從義大利威尼斯驅逐出去,後來又被義大利熱那亞驅逐出去,原因是在那裡的地方官看來,他是一個相當危險的觀光客,會對本城的年輕人造成傷害。在滯留法國巴黎期間,他也因為自己的言行而受到警察局中將阿金森的迫害。阿金森命令他馬上離開首都巴黎。不過,由於他在接到驅逐令之前就在一家沙龍店內結識了旺多姆公爵、孔蒂王子以及影響力巨大的「奧爾良公爵」。於是,在「奧爾良公爵」的影響下,他的命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而且這種變化可以說是命中註定的。

這位蘇格蘭冒險家身上洋溢的旺盛的活力,得到了「奧爾良公爵」的青睞。而對於這位註定會成為自己的保護人的皇親權貴,「勞」也十分讚賞,尤其是公爵那過人的機智以及和藹可親的態度。他們常常出席對方舉辦的社交活動。為了將自己的金融主張和資訊傳達給這位命中註定與王冠只差一步的公爵—沒錯,無須太久,這位公爵必定會在政府中扮演一個相當重要的角色,「勞」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在路易十四去世前不久,或者依照某些人的說法,1710年,「勞」將一份財務計畫提交給審計官狄斯馬里茲。據報導,此事曾得到法王路易十四的過問,他想弄清楚此計畫的宣導者是不是一位天主教徒。當他得知「約翰·勞」並非天主教徒之後,他變得不願意與「勞」之間發生任何關係。

經過這番打擊後,「勞」來到了義大利。此時,各種各樣的融資計畫充斥於他的腦海中。他就把在義大利建立土地銀行的想法,灌輸給薩伏伊公爵維克多·阿馬杜斯。公爵給出的回覆是,他是一個太過無力的當權者,計畫很容易就會毀於一旦—這樣偉大的一項計畫執行起來,自己的支配權實在過於有限。不過,他給「勞」的建議是,再到法國國王那裡試一試。原因是他相信,倘若「勞」非常了解法國人的性格的話,他的這個既新鮮又好像很有道理的計畫,一定會引起法國人的興趣。

1715年,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去世。一個年僅七歲的小毛孩—路易十五成為王位的繼承者。作為攝政王,「奧爾良公爵」於國王未成年之前承擔著管理政府事務的職責。如今,「勞」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變得非常有利了。他知道,自己事業中的高潮已經到來,這股潮流會讓自己在洪水的驅使下達到人生的巔峰。

作為攝政王的朋友,他的理論和抱負已深為對方所熟悉。此外,「勞」為拯救法國傷痕累累的財政信用,付出的所有努力也得到了攝政王的支持—因為在路易十四奢侈無度、負債累累的統治下,法國的信用體系已經糟糕到了極點。


法國金融危機

路易十四的專制統治並不曾與其本人一起被埋進墳墓,廣大民眾依舊對此表示不滿和痛恨。最終,這種壓抑得過久的仇恨,在對其統治的記憶之中爆發了出來。實際上,路易十四終其一生都生活在阿諛奉承之中,其身邊的人們競相肉麻、諂媚地對其吹牛拍馬,就這點而言,他堪稱歷史第一人。

如今,人們指責其為暴君,稱他是一個心地狹隘而又固執的人,一個掠奪成性的盜賊。人們將其塑像打得變了形,將其畫像撕扯下來。可以說,老百姓對其極為痛恨,世人對其極其唾棄,甚至他的名字都成了自私和壓迫的代名詞。人們也遺忘了他的軍隊從前的榮耀,所記得的唯有他的倒行逆施、奢侈無度以及殘暴冷酷。

這個國家的金融系統,處於一種極端無序而混亂的狀態之中。因為當權者是一個大肆揮霍、腐敗墮落的統治者,因此,差不多所有的官員均效仿他那揮霍、腐敗的作風。不管是職位最高的,還是級別最低的,幾乎每個官員都盡己所能地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為自己謀福利。

如此一來,法國就被帶到了毀滅的邊緣:國家的債務總額高達30億里弗爾(當時的法國貨幣單位,1里弗爾等於20蘇爾;1蘇爾等於12第納爾(deniers)),可是,整個國家的年收入只有1.45億里弗爾,這其中,每年僅政府開支一項就高達1.42億里弗爾,其餘剩下的300萬里弗爾不得不用來支付30億債務的利息。攝政王所關心的頭等大事,就是如何為這樣規模巨大的災禍找到一劑根治的良方。為此,他很早就組織了一個委員會來討論此問題。

德·聖西蒙公爵認為,重病需要猛藥醫,因此,除非用一劑在當時看來十分大膽而危險的藥方,才能將法國從革命中挽救過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他向攝政王提議,將政府要員召集起來,宣佈國家破產。

德·諾埃勒斯公爵則是一位處事圓滑的老好人,同時也是一位成功的朝廷大臣,更是虛偽、腐朽的功利主義的代表,他一點兒也不想因為那些高明的見解而讓自己惹上什麼麻煩,或者引起自己的苦惱。於是,為了反對聖西蒙的計畫,他動用了自己的所有的影響力。就觀點而言,攝政王和諾埃勒斯公爵一樣,所以,這劑猛藥被否決了。

最終獲准採納的方案,雖然還是聲稱要保證公平,不過,結果僅是助長了罪惡,讓災難變得更加嚴重。

這個國家因為最不誠實的第一種方法而沒能得到任何好處。命令下達後,貨幣被重鑄,通貨的幣值貶值了五分之一;那些手持1000塊金幣或者銀幣來到鑄幣廠的人,又得到了名義上價值相等的硬幣—不同之處在於,所含金屬的重量僅為原來的五分之四罷了。

借助於這一計謀,財政部獲得了7200萬里弗爾的收益,不過,此舉卻讓這個國家的所有商業運作陷入了混亂無序的狀態。為了平息民眾的憤怒與不滿,政府減免了九牛一毛的稅收。人們在獲得這點微不足道的眼前利益的同時,也將可預見的巨大災難淡忘了。

接下來,政府組織了一個公正法庭,其任務是對貸款契約簽訂方的營私舞弊行為和農場主的收入進行調查。不管在哪個國家裡,人們永遠不會歡迎稅務徵收人員,此時的法國稅收人員,也理所應當受到人們的憎惡和譴責。於是,整個國家因為這些「包稅人」以及那一大群下級代理人(他們被稱為稅務員)被傳喚來為自己的錯誤行為承擔罪責,而陷於從來不曾有過的喜悅之中。

為此目的而組建起來的公正法庭,也得到了相當廣泛的支援。這個公正法庭的組成人員,包括國會的主席和委員會,援助法庭和質詢法庭的法官,會計署的官員,總指揮者是財政部。他們鼓勵檢舉者提供證據,讓罪犯得到法律的制裁,並且承諾,舉報人將獲得罰款,充公的贓款、贓物的五分之一的獎賞。

他們還承諾,只要能舉報這些隱藏的財產,舉報者將獲得罪犯所有隱瞞不報的財產中的十分之一作為獎勵。

當組建這個法庭的公告頒佈實施後,那些和此事關係最重大的人們產生了一定程度的恐慌,這種反應僅能解釋以下問題:他們盜用的稅款數額或許相當大,甚至無法彌補。然而,人們不會對這些人的惶恐表示同情。他們擔憂的事情最終發生了,那就是他們很快被提起訴訟。

一晃眼,巴士底獄就住滿了此類罪人,以至於再也無法容納其他被送來的犯人,甚至,全國各地的監獄也都被罪犯或者嫌疑犯塞滿了。一道命令下達給了全國的旅店管理人和負責為旅客提供膳宿、驛馬的人,內容是禁止為那些急於逃跑的傢伙提供馬匹;同時,任何人不得收容罪犯或者為其逃跑大開方便之門,違者將受到高額罰款的懲處。

在此過程中,有的罪犯被判處戴枷之刑,戴著頸枷、手枷遊街示眾,有的罪犯則被送上囚船,罪行較輕的罪犯被處以罰款和監禁。只有一個遙遠省份的富有的銀行家兼包稅人,被判處了死刑。此人的非法收入多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他為了逃跑情願出資600萬里弗爾,合計25萬英鎊!在其管轄的地區,人們將其視為殘酷貪婪的暴君和壓迫者。

最終,他為了逃命而賄賂,卻遭到了拒絕,其本人也得到了死刑的懲罰。其他的人也許罪惡更大,不過,與他相比,運氣顯然要好得多,總算是將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因為違法者都會將贓款藏匿起來,因此,最終被沒收、充公的財產甚至比不上交納罰款的數額。當然,政府面臨的艱苦局面稍微有所緩解,同時,以稅收為名收取的罰款,在徵收的時候也不因違法者的不同而加以細分。可是,政府的任何一個部門均腐敗透頂,以至於這些流入國庫的資金雖然可以讓國家受益,但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於事無補。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清查的主要收益,其實是流入到朝廷寵臣及其妻子、情婦的手裡。當時的一位金融業者,應徵繳的稅金和他的財富及罪行成正比,其總額高達1200萬里弗爾。然而,這個罪犯卻受到了某伯爵的召見。這位伯爵在政府職員中地位尊崇,舉足輕重。他提出,可以盡力幫其免除罰款,條件是他得給自己10萬克朗。這位金融家給出的答覆是:“您來遲了,我的朋友,我早已與您的妻子以5萬克朗的價格成交了。”

彼時,以這種方式徵收的款項差不多是1.8億里弗爾,其中,用於支付國家債務的僅為8000萬里弗爾。餘下的錢被改頭換面,轉而成了大臣們的私有財產。

就此,梅塔隆夫人這樣寫道:“每天,我們都能聽到攝政王頒發的一些新的賞賜。人們對於如此濫用這些從盜用公款的人那裡拿回的民脂民膏非常氣憤,為此而議論紛紛。”

當最初的不滿與怨恨得以宣洩之後,人們開始對弱者產生了同情和惻隱之心,他們變得義憤填膺,認為政府此舉是小題大做,認為此舉是用巨大的努力達到微不足道的目的。就公平程度來說,人們認為,將一部分蠹蟲侵吞的民脂民膏改用來養肥另一些無恥之徒,二者之間並不存在著怎樣的區別。

於是,只在幾天之間,任何一個罪行較為嚴重的傢伙都受到了懲處,而公平法庭則在到處尋找犧牲品,為的是將自己更加卑下的使命延續下去。

在高額懸賞的引誘下,職業告密者出現了,他們無端指責那些品行端正的生意人,聲稱其犯有欺詐和勒索罪。這些無辜的人為了恢復自己的名譽以示清白,只好將自己的諸多事務在這個法庭上公開。一時之間,民眾怨聲載道。

一年後,政府才發現,倘若不控制事態的進一步蔓延,將是極不明智的。於是,公平法庭被解散,並大赦了所有未受指控的人。


「約翰·勞」創立紙質貨幣

對於這場金融亂局,「勞」在一旁始終洞若觀火。此時,除了攝政王,沒人能更加深刻地感受到這個國家的可悲現狀。不過,相比於其他人,他更不願意如同一個男人那樣,無畏地制止國家滑入更深的泥沼中—因為他討厭商業活動;在未經適當審查的情況下,他只會在官方檔上署名,然後讓他人去承擔原本應該由自己承擔的責任。

於他而言,他的高級公署必須要關注的事務真是太令人頭痛了。他清楚,自己一定要採取某種行動了。不過,就採取行動的精力而言,他也的確不足。同時,他還缺少可以犧牲自己的安逸和悠閒來擔此重任的美德。正是因為此種稟性,也就不奇怪,對於「勞」所提出的龐大的金融計畫,他會如此醉心—它們能夠輕鬆地得以執行,而且,提出者又是自己熟識的聰明的冒險家,自己又是如此賞識此人的才幹。

當「勞」出現於法國宮廷中的時候,他得到了攝政王最衷心的歡迎。他將兩份備忘錄提交給攝政王,在此兩份備忘錄中,他尖銳地指出了困擾法國並使之衰落的罪惡之源—貨幣屢屢貶值是由於通貨不足造成的。他斷言,倘若缺少紙幣的輔助和支援,單一的金屬通貨壓根不可能讓一個商業國家的需要得到滿足。為此,他還特別引用了英格蘭和荷蘭的例子,以此證明紙幣的優越性。

為了論證信用的主題,他引用了許多強有力的論據,而且就法國信用的恢復問題提出了具體的方法。此方法就是針對當時的法國的衰弱情況,允許他建立起一家銀行,由這家銀行對皇家的歲入進行管理,並且,以財政稅收和不動產證券為基礎發行票據。他進一步提出,就名義而言,這家銀行理應由國王直接管理,不過,要接受議會指定的專員們的監督。

當這兩份備忘錄還處於考慮階段時,「勞」就用法文翻譯了自己關於貨幣和貿易的論文,並且,用盡各種方法在全國各地宣揚自己金融家的聲名。沒過多久,他就成了人們議論的焦點人物。攝政王的心腹們也將攝政王對「勞」的褒揚之辭到處傳播,所有人都期盼著看到拉斯先生[1]的壯舉。

1716年5月5日,政府公佈了一份皇家佈告。該佈告授權「勞」與其兄弟,共同以「勞」氏公司的名義建立起一家銀行,該銀行的票據在支付稅收時應當予以接受。銀行的資本金固定在600萬里弗爾,每股500里弗爾,一共是1.2萬股,其中的四分之一可以採用金屬鑄幣購買的方式,餘下的部分則一定要用公債購買。人們認為,只有經驗證明「勞」的提議是安全且有利的,人們才會認為,賦予他在備忘錄中所乞求的全部特權是合適的。

如今,「勞」可謂一夜間鹹魚翻身,繼而飛黃騰達。他用自己30年的學習和研究所得指導銀行的經營、管理。由於其票據均為見票即付的方式,故在發行的時候就可以和等額的金屬貨幣進行兌換。最後這一招,可謂神來之筆,馬上就讓其票據的身價倍增,其價值甚至比貴金屬貨幣還要高得多—貴金屬貨幣的幣值並不穩定,且處於政府盲目的操作之下,貴金屬貨幣一直存在著貶值的危險。某一天裡,1000里弗爾的銀幣或許和它的名義價值是一樣的,不過到了次日,其價值或許就要減少六分之一。然而,「勞」的銀行發行的票據卻具有保值的功能。

與此同時,「勞」還公開宣稱,倘若一位銀行家在發行銀行券的時候,不對任何需求予以足夠的保證,那麼,這位銀行家的確罪該萬死。「勞」此舉的效果就是迅速提升了其票據在公眾心目的地位,人們在接受此種票據的時候,價格比鑄幣還稍高百分之一。

沒過多久,它為國家的貿易帶來的好處就體現出來。法國日漸衰弱的商業景氣開始抬頭,並略有復甦;稅款的繳納也更加有規範可循,並且人們對納稅的抱怨與不滿也減少了很多。在一定程度上,人們對國家的信心已經建立起來,並相信這一體系會牢固地存在,倘若繼續保持這種良好形勢,必將得到更大的利益。

僅在一年之內,「勞」氏銀行發行的票據就升值了15%,而政府公債—或可稱之為政府替窮奢極侈的路易十四欠下的債務提供擔保而發行的票據,其折扣卻不低於78.5%。「勞」利用這種鮮明的對比獲得了極大的好處,從而令自己成了整個王國關注的物件,同時,其信譽也越來越高,「勞」氏銀行的發展勢頭不可阻遏。

在里昂、羅謝爾、圖爾、亞眠和奧爾良,「勞」氏銀行的分支機搆差不多同時建立,並開門營業。


密西西比計畫

攝政王對於「勞」的成功感到相當驚訝,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不過,他也慢慢接受了這一觀點:紙幣的力量是如此強大,絕對可以取代金屬貨幣。正是由於產生了這一錯誤觀點,因此,其後來所作所為均是以此為基礎的。與此同時,「勞」也開始著手策劃那個讓他遺臭萬年的著名計畫了。

「勞」開始建議攝政王(如今的攝政王對他可說是言聽計從,信賴有加)設立一家公司,公司擁有一種獨佔性特權,即它可以和美國偉大的河流—密西西比河流域,及其西岸的路易斯安那省的人們進行貿易。人們猜測,那個遙遠的國度出產黃金,富庶到了極點;而這家擁有獨佔性特權的公司,借助於其獨有的商業機遇所帶來的豐厚利潤,一定會成為稅收的唯一包稅人,也成為金錢的唯一鑄造者。

讀書心得:原來「勞」氏銀行當時的角色,仍然是以包稅人的觀念為基礎,真是超越時代的創見


1717年8月,在頒佈了正式的授權書後,這家公司就應運而生了。公司的資本金被分割成20萬股,每股500里弗爾,任何一筆資金均由公債來支付。公債的價格則按照其票面價值來計算,雖然它們在市場上的價格僅為160里弗爾。

如今,全國被席捲入投機的狂熱中,舉國上下都陷入一片瘋狂之中。「勞」的銀行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功,於是,他對將來做出的任何預言和承諾,均被當時的人們奉為聖旨綸音,付之以絕對的信任。每天,這位吉星高照的設計者都可以從攝政王那裡獲得更多的新特權。比如,煙草銷售的壟斷權屬於「勞」氏銀行,提煉黃金和白銀的專有權也屬於「勞」氏銀行。而且,最終,「勞」氏銀行搖身一變,成為法國皇家銀行!

暫時的成功麻醉了他們,春風得意的「勞」和攝政王,都將古聖先賢大聲疾呼的真理忘得一乾二淨—倘若一個銀行家要發行銀行券,一定要有必需的資金作為準備。當「勞」氏銀行剛剛由一家私人銀行變成公共金融機構時,在攝政王的敦促下,它就製造了總額高達10億里弗爾的紙幣!

此舉是對穩健原則的首次背叛,為此,「勞」遭到了不公正的指責。然而當初,他控制銀行事務的時候,他發行的鈔票從不曾超過6000萬。我們不清楚,「勞」對此次非正常的增發鈔票是否表示反對,不過,考慮到此事發生於銀行剛成為一個皇家機構的時候,因此,為了公平起見,攝政王僅能承擔制度改革的指責。

「勞」發現,一個以專制統治為特徵的政府,就是自己的立身之處。不過,此時,他還不曾清醒地發現,政府會對信用這麼一個複雜微妙的系統施加如此惡劣的影響。後來,他從自己的切身教訓中獲得這一教訓。不過,彼時,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聽從攝政王的差遣,從事那些與自己的原則相違背的事情。

正因這一最應受到譴責的弱點,所以,他只能盡自己之力幫助攝政王發行更多的紙幣,從而達到“淹沒”這個國家的目的。此時發行的這些紙幣,由於缺少了堅實的貴金屬基礎,其價格註定會在某個特定的時間一落千丈。他的雙眼因為當前過分的繁榮而繚亂起來,以至於無法看到那早晚要降臨到他頭上的倒楣的前景。一旦因為某種特定的原因導致警報被拉響,他就會陷入不可逃脫的劫難之中。

議會在最初的時候對於這個外國人的影響力十分嫉恨,除此之外,他們還很擔心「勞」的計畫的安全性,對其充滿疑慮。不過,隨著「勞」的影響力不斷提升,他們也變得更加憎惡、仇視他。

大臣德·阿古蘇由於反對大量增發紙幣,反對國內金幣和銀幣的持續貶值,因此,被攝政王無情地免去了職務—此舉更加激化了議會對「勞」的仇恨與不滿。隨即,德·阿金森—攝政王的忠實爪牙,一個一心投其所好、欺上瞞下的傢伙,接替了阿古蘇的職位,同時還獲得了財政大臣之職。這令議會的怒火達到了頂點。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位新上任的財政大臣採取的第一步行動,就是讓鑄幣進一步貶值。德·阿金森經常驕傲於自己的偉大創舉,甚至時常以此自我吹噓,說明自己的能力是如此卓著—他用4000枚老的足值鑄幣,就鑄造了5000枚新的、小的、不足值鑄幣。此人對於交易和信用的真實原則顯然十分無知,以至於他壓根不曾意識到,其所作所為對貿易和信用造成了巨大的傷害。

這樣的財政體系的失策和危險,議會即刻有所察覺,於是,攝政王得到數次關於此事的進諫。議員們力勸攝政王,儘快停止這一不可思議的計畫,卻遭到了攝政王的拒絕。此時,議會借助於一次大膽且獨特的越權行動,下令要求,在支付中僅接受符合原有標準的足值貨幣。為此,攝政王勃然大怒,召集了一次審判會議,並在會議上宣佈,上述命令無效。議會拒絕服從他的命令,同時,又立即頒佈了另一條法令。於是,攝政王再次行使自己的特權,宣佈此項法令無效。

最終,直到1718年8月12日,議會採取了更為激烈、強硬的反對方式,通過了又一項法令。該法令嚴禁「勞」氏銀行與國庫歲入的管理發生任何直接或間接的聯繫,倘若違背,將施以重刑。同時,嚴禁任何外國人以個人或他人的名義插手國家金融事務的管理工作。

在此,「勞」成了議員們眼中的罪惡之源,他們還提議:將「勞」送交法庭進行審判,他一旦被宣判有罪,將會在審判法庭的門前被絞死。

此時的「勞」處於極度的驚恐之中,惶惶然如一條喪家之犬,他急忙逃到了皇宮,請求攝政王的庇護,同時,請求攝政王採取措施迫使議會屈服。攝政王從不曾像如今這樣上心做事過—他因此事大受觸動,還因此事引發了與梅因公爵和索洛斯子爵(此二位均為已故國王的兒子)之間的激烈爭執。最後的結果是,他將議會的反抗彈壓下去,將議長和兩位委員拘禁後,送到了遙遠的監獄監禁起來。

於是,特權如狂風一般將籠罩在「勞」頭上的第一朵烏雲吹走了。當人身危險得以消除之後,「勞」就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其著名的密西西比計畫中去。雖然議會不斷地進行阻撓,甚至提出異議,密西西比公司的股票價格還是一再地飆升。


狂熱的股民

1719年初的時候,頒佈了一項法令,內容是密西西比公司獲得了和東印度、中國、南海進行貿易的專有特權,並且獲得了經營科爾伯特創建的法國東印度公司的所有財產的權利。由於業務有了如此巨大的增長,於是,「密西西比公司」理所當然地將名稱更改為「印度公司」,並且擴增了5萬股新股作為擴充資本。

如今,「勞」發出的招股說明書對投資者來說是極具誘惑力的。他給出的承諾是,對價值500里弗爾的每股股票,每年會派發200里弗爾的股利。對於那些以公債名義價值購買的股票而言,其實際支付的購買價僅為100里弗爾,所以,「勞」僅在股利這一項上的利潤率,就高達120%左右。

讀書心得:居然開出這麼高的利息(股利),而且只發行5萬股,難怪全民瘋狂搶買


始終處於持續狂熱狀態的公眾,如何能夠抗拒如此吸引人的暴利呢?然而,這5萬股新股,吸引了至少30萬人申購。於是,從早到晚,前來申購新股的焦急萬分的申請人,將「勞」位於坎康普瓦大街的宅邸圍得密不透風。由於並不是每個申購人都可以購得新股,因此,在好幾個星期後,新股東的名單才確定下來。

在這段時間裡,公眾處於瘋狂的焦慮狀態中。每天,「勞」的大門前的街道上都站滿了公爵們、侯爵們、子爵們,連同他們的公爵夫人們、侯爵夫人們以及子爵夫人們,他們在這裡一等就是數小時,為的就是弄清申購的結果。

最後,為了免於被數以千萬計的平民百姓擠到(「勞」所在的那一整條大街都擠滿了民眾),這些貴族老爺、太太們就將鄰近的公寓租下來,為的就是在「勞」這位“財神爺”出來分發財富的時候早點抓住機會,早早得到消息。

「南海公司」股票的價值每一天都在增加,全國上下,似乎每個人都被這炫目的黃金夢吸引著,產生了更多的新的購買申請。這些申購的數量變得特別巨大,以至於有人認為,理應發行的新股數應當高於30萬股,每股500里弗爾,從而幫助攝政王借助公眾的熱情還清國家的債務。

當然,為了實現此目的,還需要15億里弗爾的資金。國民的熱情高漲無比,此時,但凡政府授權,三倍於此的總額也輕鬆地被預訂一空。

如今的「勞」處於成功的頂峰,而人們也離昏亂糊塗的頂點越來越近。無論是最高貴的階層,還是最低下的階層,人們均對未來的富裕前景滿懷信心和期望。上流社會的名人無一不對買賣股票充滿熱情,除了聖西蒙公爵和維拉斯元帥。人們不管男女老幼,不管貧富貴賤,無不密切關注著密西西比證券的上漲和下跌。

投機者主要的出沒之地就是坎康普瓦街。這是一條狹窄的、難行的街道,因為聚集的群眾過多,給交通造成巨大的壓力,以致交通事故頻發。這條街上的房屋,平時的年租金僅為1000里弗爾,如今,卻暴漲到了1.2萬或1.6萬里弗爾。坎康普瓦街上的一位皮匠,把自己的一個攤位讓了出來,而其本人就在那裡替經紀人及其客戶準備書寫工具和材料,每天,僅此一項就可獲利差不多200里弗爾。

還有一個故事,聽起來更加不可思議,一個駝背男子站在坎康普瓦街上就賺到了相當可觀的收益。其生財之道極有意思,就是將自己的駝背借給那些焦急的投機人當寫字桌!

就這樣,更大的投機者被聚集在一起做生意的一大群人吸引而來。全巴黎所有的小偷和道德敗壞者又被更大的投機者吸引而來,於是此地不斷發生騷亂和混亂。每當夜晚的時候,經常需要派一隊士兵來此打掃街道,維護治安。

「勞」發現了自己居所環境存在著眾多不便之處,於是就搬到了旺多姆廣場,不過,隨之而來的是成群的投機商們。

沒過多久,原本空曠寬敞的廣場,就如同坎康普瓦街一樣變得熙熙攘攘、擁擠不堪:每天從早到晚,旺多姆廣場給人的感覺就如同一個集市一樣熱鬧非凡。就在這裡,貨亭和帳篷憑空出現,成為商務交易和餐飲銷售的場所,賭徒們則居於場地中央,進行著輪盤賭博等活動,以此將黃金和紙幣從成群的人們的口袋裡攫取出來,轉而讓自己的荷包變得鼓鼓囊囊的。

人們對林蔭大道和公共花園毫不感興趣,反而將旺多姆廣場當成了歡樂、喧囂的聚會之所。於是,它不但成為消閒、遊樂的時髦場所,還成為行色匆匆的投資者們出沒的地方。為此,廣場每天都處於喧嘩、吵鬧之中,以至於廣場法庭的審判長不停地向攝政王和市政當局叫苦,為自己無法聽到辯護人的辯詞而抱怨。當聽說「勞」被牽扯進此事的時候,他表示,自己可以提供幫助,讓「勞」那喧囂、嘈雜的辦公機構換個地方。

為此,「勞」相中了索伊森旅館,並和卡里格南王子達成了協定—旅館後面有一個面積達數公頃的大花園。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二人最終達成協議,「勞」以天文數字的高價將索伊森旅館買下來,而王子則保留了旅館後面的巨大花園,以此作為新的利潤來源。在這些花園裡,有著一些精美的雕塑,此外,還有幾座精緻的噴泉,佈局和設計都十分有品位。

「勞」在入住新居的同時,一項法令也公之於眾,那就是:任何人不得在索伊森旅館花園之外的任何地方買賣股票。於是,差不多500座大大小小的帳篷點綴在花園的樹叢間—這是為了方便股票投機者。這些帳篷色彩各異,其上飄揚著豔麗的絲帶和旗幟,行色匆匆的人群在這裡不停地出出進進,各種不同的聲音持續不斷地響著,一波波聲浪此起彼伏。

在這裡,吵嚷聲、喧嘩聲、音樂聲,以及麇集的人們臉上的喜悅或狂亂,交織成一種奇怪的混合物,反而在這裡形成一種令人著迷的氣氛,讓巴黎人為之沉醉並狂喜不已。

在幻覺持續的那段時間,卡里格南王子賺取了難以計數的利潤。每頂小帳篷,被他以每月500里弗爾的價格出租,而當時,旅館花園裡小帳篷的數目最少也有500頂。僅僅這一項,他每月就淨賺25萬里弗爾(1萬英鎊)的利潤。

沙場老將維拉斯元帥是個忠實、正直的人,當他看到自己的國民變得如此瘋狂時,感到異常惱怒。每當他提起這件事時,總是義憤填膺。有一天,當他乘坐馬車路經旺多姆廣場的時候,面對頭腦發熱的人們,他不禁怒火中燒,竟然喝令自己的馬車夫將車停下,然後將腦袋探出車窗外,沖著那些“錢迷心竅”的人們怒斥了半個多鐘頭,希望可以將這些人從“令人噁心的貪婪”之中罵醒過來。

然而,從其他人的角度來看,這實在不是個明智的舉動。此舉招來四周人的嘲笑、叫嚷以及噝噝的反對聲,還有人們的大叫大嚷。最後,這些人用各種物品拋向將軍,最終,將軍不得不馬上落荒而逃。從那之後,他再也不曾做過類似的事情。

M·德·拉·莫特和塔拉森神父,均為頭腦清醒、冷靜,極具哲學頭腦的文人。不久之前,兩人還彼此祝賀,自詡至少自己還是清醒的,不曾深陷於這場奇怪的瘋狂之中。但是,沒過幾天,德·拉·莫特就與其朋友—那位了不起的神父,雙雙現身於索伊森旅館,兩人恰好一進一出,前者是為了買股票,後者則剛買完密西西比公司的股票。

神父笑著說道:“哈!是你嗎?”“沒錯,”拉·莫特一邊回答著,一邊以最快的速度經過神父身邊,“或許是你嗎?”當下一次,這兩位學者再度相逢的時候,他們一如往常地就哲學、科學、宗教展開討談。不過,在此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沒人能鼓起勇氣,提起和密西西比公司相關的任何一個字眼。最後,當人們不得不提到這件事時,他們均認為,不存在任何一種人們不能做的放縱、奢侈的行為,就算是智者也是一樣。

讀書心得:這場面實在太尷尬太好笑了


在此期間,這位新任財神爺「勞」,轉瞬之間成了這個國家頂重要的人物。攝政王的前廳,不再是朝臣們團團圍聚之處,相反,索伊森旅館則成為貴族、法官、主教們蜂擁而至之所。不管是陸軍軍官、海軍軍官、擁有頭銜的時髦貴婦,還是任何一位因為世襲的等級或者聘任的公職而擁有特權的人物,無不競相出現在「勞」的前廳裡—目的就是為了獲得一份南海公司的股票。


平步青雲的「約翰·勞」

「勞」每天被瑣事纏身,為此,能與之見面的人只不過是申購者總人數的十分之一。所以,為了能與「勞」見上一面,人們絞盡腦汁,各出奇招,真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從前,那些因為攝政王讓其等候半個小時才召見而深感自尊心受辱的貴族們,如今,只要可以與「勞」大人見上一面,就可以無怨無悔、心甘情願地等上6個鐘頭。「勞」的僕人因此得到了人們無法計數的小費,僅為了讓自己的名字被「勞」聽到。

為了達到相同的目的,高貴的婦人們競相將全部的魅力施展出來,輔之以最迷人的笑容。然而,縱然是這樣,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不得不一日復一日地等待下去,只為了一睹「勞」的風采,甚至要為此花上兩周的時間,才能如其所願地和「勞」見上一面。

當「勞」受邀參加一些聚會的時候,他經常處於紅粉佳麗們的包圍之中,她們的要求均是將自己的芳名登在新股東名單上。雖然「勞」一向憐香惜玉,慷慨豪爽,不過遇到此種情況,他還是不得不倉皇遁走。

為了可以和「勞」說上幾句話,有人竟然使出了世界上最最荒唐可笑的詭計。一位女士連續數天沒能得到和「勞」見面的機會,為此,心急如焚的她完全放棄了在「勞」的宅邸見到他的希望,從而將主意打向了別處。她讓自己的馬車夫隨時做好準備,一旦自己在車上,就要保持高度的警覺,倘若發現「勞」先生走過來,就要將馬車向路旁的柱子撞過去,並將自己掀翻在地。

接到指令的馬車夫一連三天都驅趕著馬車,載著這位女士在城裡逛來逛去,這位女士一心祈盼著得到讓其翻身落地的機會。最終,她好歹看見了「勞」先生,於是,她對馬車夫大喊著:“快翻車!看在上帝的份上,此刻馬上翻車吧!”隨即,馬車夫駕車撞向一個柱子,這位女士發出尖利的叫聲,結果馬車在一瞬間翻倒在地。

目睹了這場車禍的「勞」,馬上跑上前伸出援助之手。於是,這位機智、狡黠的女士終於得到了進入索伊森旅館的機會。很快,她就自認為已經從驚恐慌亂中恢復過來。在向「勞」先生賠禮道歉之後,她坦承了自己的詭計。這個小小的“詭計”將「勞」逗樂了,這位女士的芳名因此得以記入他的股東簿,她就此成了一大筆印度公司股票的購買者。

另一個故事和德·波莎夫人相關。當她得知「勞」先生每天都固定在一家餐館吃飯時,她就乘車前往該餐館,並且報了火警。食客們因為火警而紛紛逃走,餘下包括「勞」在內的寥寥無幾的幾個人。當「勞」發現,在其他人想盡辦法不顧一切地向外逃的時候,一位女士卻反其道而行,擔心其中有詐,於是從另一個方向慌忙逃走了。

關於「勞」的奇聞軼事實在太多了,不過,縱然其中有一些略有誇張,還是很值得保存和流傳的,原因就在於,它們將那個特殊時期的精神風貌形象地反映了出來。[2]

有一天,當著德·阿金森和杜波依神父以及其他人的面,攝政王提到,自己非常想將一項重任交給一位公爵夫人—幫他照顧在摩德納的女兒。“不過,”攝政王補充道,“我還真不清楚到何處去找這樣的一位女士。”

“我知道,”在場的一位裝作吃驚的樣子回答說,“我知道在巴黎有一個地方,您可以在那兒找到任何一位公爵夫人—那就是「勞」先生家。在那裡,您會在前廳裡看到法國所有的公爵夫人。”


密西西比股票的戲劇效應

M·德·希拉克醫生素來以醫術卓越聞名,不過,他卻不幸地於某個不走運的時期購買了南海公司的股票,而且特別想將之拋出。可是,股票卻持續兩三天在下跌,他為此害怕不已。想將股票拋出的想法佔據了他全部的心思。

這時候,一位自覺身體不適的女士請他去看病。他到了女士家後,僕人將他領上樓去為女士把脈。他沉思著說:“跌了!跌了!天啊!它在持續下跌!”就在這時,女病人正抬頭看著他的臉,迫切地想知道他關於自己身體的看法。

“喔,M·德·希拉克,”她說著就站了起來,搖著召喚僕人的鈴鐺,想尋求幫助,“哦,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它又降了!它降了!降了!”

“什麼降了?”被女病人的話弄糊塗了的醫生問道。

這位女士回答:“我的脈搏!我的脈搏!我一定是快要死了。”

“無須緊張,我親愛的夫人,”M·德·希拉克說道,“我說的是股票跌了,不是您的脈搏減慢了。實際上,我在股票上是個大輸家,我的精神也為此遭到了巨大的打擊,以至於我都不清楚自己說了些什麼。”

有時候,股票的價格會在數小時內上漲100%—200%。眾多生活拮据的下等人清晨起床的時候還一貧如洗,到晚上上床的時候就已經腰纏萬貫了。

有一位大股東生病了,他讓自己的僕人去將手中250股股票以每股8000里弗爾的價格拋出。當時,正值成交報價,僕人奉命而去。當他到達索伊森花園時,發現在這極短的時間內,價格已經上漲到了每股1萬里弗爾。250股股票的每股差價高達2000里弗爾,總差價就高達50萬里弗爾,差不多是2萬英鎊!

於是,這個僕人厚顏無恥地背叛了主人,將這天價差價據為己有,僅將餘下的價款交給了主人。隨後,他於當晚就逃往了另一個國家。

此外,「勞」的馬車夫也已經賺得盆滿缽滿,多到了他可以自己置辦一架馬車的地步。於是,他向「勞」提出了辭呈。「勞」相當欣賞這位馬車夫,請求車夫在離去之前幫自己找一位如他一樣能幹的替代者,為此他將相當感激。馬車夫同意了,當晚就帶來了他從前的兩位同事,讓「勞」從中任選一位,而他會把「勞」挑剩的那一位請來做自己的馬車夫。

廚娘和腳夫偶爾也會遇到這樣的好運氣,他們因為獲得財富是如此輕鬆而得意忘形、自我膨脹,最終犯了最荒謬可笑的錯誤。這幫股市暴發戶們對自己從頭到腳進行了一番包裝,搖身一變出現在世人面前,卻仍然無法掩飾原來粗俗的言談舉止,此舉讓人忍俊不禁,令他們成為那些多愁善感的人同情的對象,也讓他們成為那些冷靜莊重的人鄙視的對象,更讓他們成為所有人的笑料。

不過,讓人更感到噁心的,是那些上等階層人士的瘋狂與卑陋嘴臉。在此,僅需舉一個例子,就足以證明這種所謂的貪婪已經將整個社會侵蝕了。

這個例子是由聖西蒙公爵記載下來的。有一位沒地位也不曾受過教育的人,名叫安德列。對於自己在密西西比證券投機方面,他深為自得意滿,因為他取得了一系列成功,在讓人感覺不可思議的極短時間裡賺到了不計其數的金錢。就如同聖西蒙公爵所說的那樣,“他積累下的黃金堆積如山”。

在變得富裕之後,這位安德列開始為自己出身之低微感到羞愧難當,認為當務之急就是要躋身於貴族行列。為此,他與貧困、落魄的貴族之家德·奧伊斯家族做了一筆交易,將自己年僅3歲的女兒以一定的條件為代價,嫁給奧伊斯家的某個成員。

德·奧伊斯侯爵忍辱含垢,接受了安德列的條件,並且答應,在那個女孩子年滿12歲的時候,親自迎娶她做自己的妻子。前提是,這位做爸爸的得支付給他總額為10萬克朗的財產,且到婚禮舉辦為止,每年支付2萬里弗爾。要知道,這位侯爵時年已經33歲了。

由於雙方都諱莫如深,嚴守秘密,於是,這樁醜陋、卑鄙的買賣得以順利成交。這位股票投機家還進一步同意,在其女兒婚禮的那天,會將數以百萬計的財富以嫁妝的方式贈送給她。在整個談判過程中,奧伊斯家族的首領布朗克斯公爵出席,並分享了所有的利潤。

聖西蒙先生輕描淡寫地敘述了此事,且將他認為十分精彩的笑話的可笑之處用隨意的筆法敘述出來。他還補充道:“人們並不曾指責這樁美麗的婚姻。”並且他進一步告訴我們:“數月之後,因為「勞」的倒臺以及驕傲的安德列大人的破產,這項計畫沒多久就破滅了。”

不過,看起來,對於安德列預付的那筆10萬克朗的訂金,高貴的奧伊斯家族必定不會如數返還。


股票引發謀殺案

諸如此類的事件的確相當吸引人,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有許多誇張、滑稽的成分。不過,其中的一些事件卻將更加嚴肅、深刻的內涵揭示出來。

每天,大街上都會發生搶劫事件,原因是行走在街上的人們會隨身攜帶著巨額的紙幣和票據。此外,謀殺事件也時常發生。舉國上下將目光投注到一樁特殊的案例上,原因是此案例性質極其惡劣,罪犯的地位及其所擁有的高層關係格外特殊。

德·霍恩伯爵是德·霍恩王子的一個弟弟,他和德·阿姆伯格、德·萊恩以及德·蒙特莫倫西這類高貴的家族均有親戚關係。同時,他也是一位揮霍無度的浪蕩公子哥兒,生活異常奢侈,花錢的時候毫無節制。

如他一樣魯莽的兩位年輕人。一個叫米勒,是皮埃蒙特的一位有權有勢的要人;另一位叫德·斯塔皮斯或者叫列斯唐,是個佛蘭芒人。三人合謀出一項計畫,打算搶劫一位十分富有的經紀人,據說這傢伙總喜歡隨身攜帶著巨額的錢財。

德·霍恩伯爵假裝特別想購買那位經紀人手裡的一筆印度公司的股票,並與他約定,在位於旺多姆廣場附近的卡巴萊酒館(供應酒菜並有歌舞節目助興的餐館)或者某個低級酒館裡碰面。這位不幸的經紀人毫無防範之心地準時赴約。德·霍恩伯爵和其兩位同謀也準時到達,他將這二人分別向這位經紀人進行了介紹。

在一陣寒暄之後,德·霍恩伯爵猛然之間跳到被害者面前,用匕首向經紀人的胸部猛刺了三刀。可憐的經紀人重重倒地。而當伯爵認真地翻著那總額高達10萬克朗的密西西比和印度公司證券之時,皮埃蒙特人米勒又多次將匕首刺向那位不幸的經紀人,以確保其必死無疑。

然而,這位經紀人並未乖乖就範,他奮起反抗並大聲呼救。這聲音引起了卡巴萊酒館裡其他人的注意,人們趕來對其施以援手。另一位幫兇列斯唐的任務,是在一個樓梯間放風,看到聞聲趕來的人們後,他就急忙從視窗跳了出去,然後逃之夭夭。不過,米勒和德·霍恩伯爵卻來不及逃跑,被當場抓了個正著。

這一犯罪行為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生的,且是在卡巴萊酒館這樣的公共場所,為此,整個巴黎震驚了,一時之間人人自危。

第二天,法庭就對這樁駭人聽聞的兇殺案進行了審訊。由於證據確鑿,不容置疑,此三人均被判以「車裂之刑」,將在車輪下被輾成碎片。

德·霍恩伯爵的貴族親戚們此刻一窩蜂地圍聚在攝政王的前廳裡,乞求攝政王能法外施恩,對這位誤入歧途的年輕人予以饒恕,並且宣稱,這位年輕人神經不正常,頭腦存在問題。

攝政王卻盡可能地躲著這些人,攝政王已經下定了決心,這樣一樁野蠻、令人髮指的案件,必定要得到正義的審判。然而,這些神通廣大的求情者並未輕易放棄這無理的要求。他們開始不停地糾纏,並且最終想到了一個出現在攝政王面前的方法,懇求攝政王為其家族保留一點顏面,以免得在這樣的公開行刑之中丟人現眼。

他們暗示攝政王,由於德·霍恩王子和權勢煊赫的奧爾良家族是同盟,倘若攝政王的親戚死於一個普通的劊子手之手,其本人也會顏面盡失。

攝政王則對於自己的名譽十分有信心。他成功地抵制住了任何求情與遊說者。

攝政王進而說道,不管在行刑之中有何種羞恥,他都會願意和其他的親戚們分擔。一天又一天,他們不斷地跑到攝政王那裡,不斷地將新的求情的理由說出來,然而,結果均是一樣。最後,他們想,倘若能將「聖西蒙伯爵」的同情心激發起來,也許可以達到目的。要知道,對於這位「聖西蒙伯爵」,攝政王始終是十分敬重的。

德·聖西蒙伯爵是一位地道的貴族,如同他們一樣,對此事感到相當吃驚。他沒想到的是,一位貴族出身的謀殺犯竟然會如一個貧賤低下的重罪犯一樣,被施以相同的刑罰。他向攝政王進言,聲稱其得罪一個如此龐大、富有、勢力強大的家族,的確是一種失策行為。並且,他又敦促道,在德國,德·阿姆伯格家族擁有巨大的財富,依據法律,受車裂之刑而死的那個人的任何親戚都不可以連任任何公職,或者出任任何公職,直至這整整一代人逝去之後,後輩方能不再受到牽連。

出於這個理由,他認為,理應將對罪犯的處罰改為砍頭,原因是在整個歐洲,人們普遍認為,相比於車裂,砍頭的名聲要好聽得多。

聖西蒙伯爵的這番話說動了攝政王的心。當他正準備表示贊同的時候,對被殺害的人的命運特別感興趣的「勞」恰好走了過來,他對攝政王原來的解決辦法予以贊同,並認為,理應通過法律伸張正義。

如今,德·霍恩伯爵的親戚們所有的辦法都用盡了,只好將最後的殺手鐧使了出來。

在其他方法全都失效的情況下,德·羅貝克·蒙特莫倫西王子徹底陷於絕望之中。他想盡辦法潛入到關押人犯的牢房中,將一瓶毒藥交給德·霍恩伯爵,懇請他體面地自決,以免讓整個家族蒙羞,結果德·霍恩伯爵將腦袋一偏,拒絕了王子的要求。

蒙特莫倫西王子再次對霍恩進行遊說和勸導,結果,再次被拒絕。在霍恩不斷的拒絕之下,蒙特莫倫西王子失去了所有的耐性,他惱羞成怒,轉身就走,且邊走邊說:“那麼,死去吧,如你所願吧,你這個卑賤的東西!你只配死於絞刑劊子手之手!”然後,再也不管不顧地讓其聽天由命了。

德·霍恩本人請求攝政王,希望自己可以被砍頭。不過,就對攝政王意志的影響力而言,「勞」的作用是最大的。當然,攝政王的老師—人所共知的杜波伊神父除外。

「勞」堅持認為,倘若屈從於德·霍恩家族自私的看法,那將是違背公平與正義的。而且,攝政王在開始的時候就持相同的看法。於是,在德·霍恩和米勒的罪行宣判之後的六天之內,最後兩個人在格雷夫廣場上還是被施以車裂之刑。另一位謀殺犯列斯唐始終不曾被捉拿歸案。

對巴黎人民而言,他們為這一迅速而嚴厲的執法行動感到很興奮,認為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在他們看來,甚至連他們的M·deQuincampoix(這是他們對「勞」的尊稱)都站在到他們這一邊,敦促攝政王對貴族鐵面無私,不徇私情,也不法外開恩。

可是,搶劫和謀殺案的數量並未因此案而減少,相反,卻在不斷增加。當掠奪的物件變成富裕的投機者時,無人對其表示同情。

讀書心得:原來亂世用重典,結果並不會因此減少犯罪率


從前,公眾道德廢弛的程度已經十分讓人瞧不起了,如今,更是變本加厲,以至於很快就散佈到了中產階級中間。

在那之前,中產階級始終保持著相對的純潔,其道德品質處於上層社會公開的貪婪和下層社會隱藏的罪惡之間。而如今,整個社會的每個角落,均籠罩著一種致命的、瘟疫一般的對賭博、投機的熱愛,在它面前,任何公共道德,以及差不多任何個人的美德,都變得極為脆弱,不堪一擊。


「勞」榮升審計大臣

在信心持續上漲的那段時間裡,某一個時期,貿易因投機得到了進一步的促進和發展,從而成為一本萬利、只賺不賠的生意。對此,在巴黎的人們特別有感受。於是,陌生人成群結隊地從各地湧進首都,他們來此的目的是花錢,而非掙錢。

攝政王的母親「奧爾良公爵」夫人,對這段時期內巴黎人口的增長進行了統計,結果發現,構成湧入此城市的洪流的,是來自世界各地的陌生人,總數高達30.5萬人,巴黎的屋舍不夠這麼多人居住,人們只好在閣樓、廚房甚至馬廄裡設置鋪位,為投宿者提供容身之處。

馬車和各種不同的交通工具充滿了各個市鎮,以至於在城市的主幹道上,它們還是只能小步慢行,以防發生意外事故。

與從前相比,這個國家的紡織工人們的生產積極性前所未有地高漲,他們不斷地生產、供應著花邊、絲綢、寬幅的布匹以及天鵝絨……此類奢侈品的價格增長了四倍,從而給紡織廠主們帶來了豐厚的利潤。

食品儲備也分享到了一份豐厚的好處。麵包、肉類、蔬菜的售價遠超從前所知道的最高價格,而勞動力的工資也以差不多相同的比例在快速增長。從前,只能掙15蘇爾的手工工匠,如今可以掙到60蘇爾。

所有的地方都在建設新的房屋,整個城市在向四周飛快地擴張。一種虛無縹緲的景氣之光籠罩於整個國土上,它是那麼炫目,導致整個民族都眼花繚亂。他們不曾發現,地平線上那團昭示著風暴的烏雲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逼近。

作為神奇的魔術師,「勞」的魔棒製造了如此讓人驚歎的變化,自然也於普遍的繁榮景氣中分享到了一定的好處。最上等的貴族圍繞於其妻女身邊,伯爵家的及王子家的繼承人紛紛登門拜訪,希望可以與之建立親密的關係。

「勞」在法國的不同地區購置了兩處金碧輝煌的房產,並且,就購買羅斯尼侯爵領地一事,和德·薩利公爵及其家族進行了交涉。

此時,他的宗教信仰已經禁錮了他進步發展的腳步。攝政王答應他,只要他願意公開接受天主教的信條,就可以讓其擔任主管金融事務的審計大臣。

「勞」如同其他所有職業賭徒一樣,不曾有什麼真正的宗教信仰。於是,他非常乾脆地答應了攝政王的要求,當著一大群投機者的面,在默倫教堂皈依了天主教,這件事得到了德·登辛神父的認可。

第二天,「勞」就成為聖洛奇教區的名譽執事。借助於這一機會,他奉獻了總額高達50萬里弗爾的捐款。他在慈善捐贈上一直十分慷慨大度,不過,卻並非一直如此誇張而賣弄。私下裡,他佈施了一大筆錢財。此後,只要是真實的窮困故事,只要他聽到,他必定會慷慨地予以幫助。

如今,他成為這個國家裡最有影響力的人物。「奧爾良公爵」對其洞察力以及其計畫的成功充滿信心,以至於有任何事情都來請教「勞」。不過,「勞」不曾被自己的財富和幸運衝昏頭腦,不曾過度地自我膨脹。他還是那個樸素、和藹可親、感性的「勞」,就如同其身處逆境時的表現一樣。

人們津津樂道於他對女士們殷勤備至,這種表現是出於他的善良、紳士風度,以及值得尊敬的天性,以至於他不曾讓任何一位情人感到不高興。倘若他何時犯起了自我炫耀、自我賣弄的毛病,表現出某種症狀的話,那也必定是針對那些對其阿諛奉承、溜鬚拍馬、卑躬屈膝的貴族們。當他們的馬屁拍得過於露骨,以至於讓人噁心的時候,「勞」就會十分自然地利用自我炫耀來對其加以刺激,讓他們感到痛楚。

他經常為了單純的娛樂的目的,饒有興致地對這些貴族冷眼旁觀,看他們在自己面前上演的鬧劇究竟可以持續多久。對於那些偶然到巴黎來造訪的本國同胞,當其來求見的時候,「勞」的態度則截然相反,表現得極其禮貌,對他們非常關照。

當後來的阿吉拉公爵,也就是伊斯雷伯爵阿奇伯德·坎貝爾去旺多姆廣場拜訪「勞」的時候,他只好想方設法經過那間被第一流的傑出人士圍得水泄不通的前廳。這些名流顯貴們全都在焦急而熱切地等待著和那位偉大的金融家見面,並且,爭取讓自己的名字被寫在新發行股份的股東名單的最上面。

「勞」本人正安靜地端坐在書房裡,為父親留給自己的位於「勞」理斯頓的房產的園丁寫一封信,內容竟然是關於一些捲心菜的!伯爵在書房裡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和自己的同胞「勞」一起玩了一把撲克牌。當伊斯雷伯爵離開旺多姆廣場的時候,他已經被「勞」那安詳閒適的風度、良好的理解能力和出色的教養完全吸引了。

在這些利用公眾的輕信與盲目而賺取到大量的錢財,以彌補過去千瘡百孔的財務狀況的貴族中,必須提到的是德·波本公爵、德·古奇公爵、德·拉·佛斯公爵、德·沙尼斯伯爵和德·安亭伯爵等人;此外,還包括德·伊斯特裡斯元帥、德·洛罕王子、德·勃依斯王子和德·萊恩王子。

其中,路易十四的私生子—德·蒙特斯潘夫人之子德·波本公爵,他在對密西西比股票的投機之中鴻運高照,借助投機得到的大把鈔票重修了自己在尚蒂伊的皇宮,其風格之華美真是前所未聞。

此外,他還對養馬相當感興趣。為此,他大興土木,建起了一系列馬廄,從而令自己在整個歐洲長期享有盛名。他還從英國進口了150匹最出色的賽馬,專為了改良法國賽馬的品種。他還購置了皮卡蒂的一大片鄉村產業,如此一來,他差不多擁有了瓦茲和索姆之間的所有有價值的土地。

當精明的人們獲得了如此多的財富時,自然會對「勞」推崇備至了。相比於「勞」,從不曾有任何一位統治者得到如此多的褒揚與奉承。當時,每位“文學家”們都對「勞」極盡讚美之能事。一時間,「勞」的面前充斥著溢美之詞,這些詞彙如洪水一般鋪天蓋地地向他湧來。

依據他們的說法,「勞」成了這個國家的救世主,成了法國的守護神;他的所有的語言都充滿了智慧,其容貌裡洋溢著高貴與善良,其任何舉動均散發著理性與公理。所以,不管何時,倘若他要外出,馬車後面必定簇擁著一大群人。為此,攝政王不得不專門派來一隊騎兵,作為「勞」永遠的護衛者,並為其清道開路。


繁花似錦的泡沫經濟

這時候,有記載說,巴黎從不曾像如今這般,充斥著那麼多高雅而奢侈的物品。

大量的雕塑、繪畫、手織掛毯等奢侈品從外國引進來,在巴黎找到了現成的市場。任何法國特產,聞名於世的可愛的傢俱和裝飾品,並不是貴族們專有的玩物,就算在普通的貿易商和中產階級的家中,也已經可以看到大量的頂級傢俱物品。而價格昂貴的名貴珠寶和最受歡迎的貂皮,也被帶到了巴黎。

餘下的例子還有,攝政王將聞名於世的大鑽石買了下來,並且用自己的名字加以命名,它一直以來始終裝點著法國國王的皇冠,在其上熠熠生輝。

攝政王為了購買這顆巨大的稀世名鑽,總計花費了3200萬里弗爾。問題是,攝政王看起來似乎不如其人民那樣,在股票投機和貿易的浪潮之中賺到了那麼多錢。當人們首次向攝政王展示這顆美鑽時,他拒絕購買如此奢侈的寶貝,雖然他對鑽石的渴望遠超其他任何東西。不過,考慮到自己對整個國家承擔的責任與義務,他不能放縱自己從公眾的錢袋拿出如此一筆天文數字的鉅款,僅為購買如此一顆寶石。

宮廷中所有的貴婦們,都被這個義正詞嚴而又值得尊敬的解釋驚呆了。一連數日,人們聽不到其他任何話題,僅有的就是表示遺憾的話:如此舉世無雙的寶石就要被帶出法國了,不會有一個人富有到足以將其買下的程度,這真是太可惜了。人們不停地請求攝政王收回成命,不過,任何努力都是沒用的,直到德·聖西蒙伯爵拼盡全力將這一重任承擔下來。

聖西蒙伯爵是一個嘮嘮叨叨、無所事事的人。「勞」也緊跟著他,對攝政王提出了相同的請求。最後,“心地善良”的攝政王只好同意了。他讓聰明的「勞」尋找合適的方法來支付這筆鉅款。就這樣,鑽石的主人得到了滿意的支付條款:在約定的期間,他將得到總額為200萬里弗爾的證券。與此同時,這位主人還得到了那筆總額的5%作為利息。此外,這塊寶石在加工過程中被切割掉的價值不菲的碎鑽,也為其所有。

洋洋自得的聖西蒙在他的回憶錄中,對於自己所參與的這筆交易的過程進行了詳細記載。在對這顆大如青梅、形狀近乎圓形、通體雪白、毫無瑕疵、重量超過500格令(1格令=0.0648克)的鑽石進行了細緻描寫之後,他以沾沾自喜的竊笑作結。他告訴世人,自己把引導攝政王做成了這樣一筆不凡的買賣當作自己的偉大功勞。

換句話說,他對能夠引導著攝政王不顧自己的職責、義務,用公眾的錢,以如此高昂的價格買下了如此小的一個玩意兒而感到驕傲。

於是,一系列劣行不斷“發揚光大”,直至1720年年初。

發行過量的紙幣,早晚會讓這個國家破產—這是議會發出的警告,當權者卻將其當作馬耳東風置之不理。攝政王對金融哲學一竅不通,認為一個帶來了這麼出色的效果的系統,會一直順利運轉,不會失去控制。

倘若5億紙幣能夠帶來如此大的好處,那麼,再發行5億紙幣必定會帶來更多的好處。這是攝政王犯下的大錯誤,可是,「勞」也並未將事實的真相告訴他,從而讓其消除誤會。

越來越大的幻覺,因為民眾異乎尋常的渴望而持續升溫;印度公司和密西西比公司股票的價格越漲越高,因此,務必要發行越來越多的銀行券來滿足交易的需要。

也許,按這種方法建立起來的金融體系,足以與俄羅斯揮霍無度的波將金元帥修建的光芒四射的宮殿相媲美。波將金之所以修造宮殿,是為了讓其情人葉卡捷琳娜女皇二世驚喜:一塊又一塊巨大的冰磚壘砌起來;巧奪天工、精美絕倫、愛奧尼亞風格的圓柱被精心製作出來,由此構成一個高貴典雅的柱廊;用冰製作的圓形的屋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那陽光僅可以為屋頂鍍上一層金色,卻不曾讓其融化。遠遠望去,整座冰宮閃閃發光,如同一座由水晶和美鑽建成的宮殿。

不過,有一天,一股暖風突然從南方吹來,於是,這座莊嚴堂皇的宮殿逐漸消失、融化,直至最後,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勞」及其紙幣體系也是這樣—倘若群眾的不信任之風穩穩地吹向它,它就會坍塌、崩潰,無人可以挽回。

金融危機開始了

1720年年初,第一聲微弱的警報發出。由於「勞」拒絕按德·孔蒂王子要求的價格賣給他印度公司的新股,於是,這位王子懷恨在心,派人來到「勞」的銀行,聲稱需要一筆鉅款,且必須用鑄幣加以支付。這筆款項的數額之巨大,需要用三輛馬車才能裝下。

「勞」向攝政王訴苦,並請求他關注或許造成的後果。倘若太多的人效法孔蒂王子的做法,那麼後果將是不堪設想的。攝政王心裡相當清楚,他派人將德·孔蒂王子叫來,說他的行為令自己很不高興,並且勒令王子把從銀行提取的鑄幣之中的三分之二重新存回銀行。王子不得不接受了這個專橫的命令。

幸運的是,「勞」的信用並不曾因此事而造成任何威脅,原因是德·孔蒂是一個人緣極差的人。所有的人都指責他小氣又貪婪,並且一致認為,「勞」必定因此遭受了痛苦的折磨。不過,讓人奇怪的是,如此九死一生地僥倖過關,竟然不曾讓「勞」和攝政王意識到潛在的危機,也不曾讓他們抓緊控制紙幣的發行。

沒多久,人們就發現,有人因為不信任而開始學習德·孔蒂,也採取了相同的行動。雖然德·孔蒂的本意是為了報復,不過,卻為這些人樹立了榜樣。那些頭腦更加敏銳的股票投機者正確地預測出如下前景:價格不會永遠上漲。

於是,以資金交易量巨大而著稱的波登和拉·理查蒂爾私下裡悄悄地將自己擁有的紙幣分成若干份,並兌換成鑄幣,每次的金額都相當小,然後他們將這些鑄幣悄悄送到了國外。此外,他們還儘量大量地購買便於攜帶運輸的貴金屬和貴重的珠寶,並將其秘密地送往英國或者荷蘭。

投機商韋馬里特嗅到了馬上要到來的風暴的氣息,於是,小心謹慎地將總額近100萬里弗爾的金幣和銀幣弄到手。然後,他將這些鑄幣裝在一輛農用雙輪車上,又將其蓋上厚厚的乾草和牛糞。他自己則穿上了一身農民的又髒又破的大罩衫,自己喬裝打扮一番後安全地帶著自己寶貴的財物,溜到了比利時。沒過多久,他又設法將自己的寶貝由比利時運到了阿姆斯特丹。

到此時為止,所有階層的人要想儘量弄到他們需要的鑄幣時,還未遇到任何困難。不過,若此體系想長期維持下去,而不引起鑄幣的短缺與匱乏,將是不可能的。當各方面的抱怨聲不時傳出的時候,人們開始組織起來對問題加以研究,很快就發現了問題所在。

對於採取何種方法來應對此問題,委員會進行了長期的討論,「勞」也被召去徵求意見。「勞」認為,理應頒佈一項法令,讓鑄幣相對於紙幣的幣值貶值5%。結果,這樣的法令就被公示出來。可是,考慮到此法令不曾達到預期的目的,另一條法令又緊隨其後頒佈下來,即讓鑄幣貶值的程度由5%增加到10%。

與此同時,銀行的付款也加以限制,規定每次僅能支取100里弗爾的金幣和10里弗爾的銀幣。人們因為政府的所有這些舉措,而進一步喪失了信心,雖然銀行現金支付的限制這樣嚴格,在一定程度上維持了銀行的信用。

儘管政府想盡方法對鑄幣進行控制,不過,法國國內的貴金屬還是不斷地被運往英國和荷蘭。那些留在國內的鑄幣因為數量已經很少,因此,被人們小心翼翼地保存或者窖藏起來,直至鑄幣短缺的情況變得相當嚴重,以至於貿易運行無法繼續順利地進行下去。

在此種危急的情況下,「勞」決定孤注一擲,進行一次大膽的嘗試—禁止使用任何鑄幣。

1720年2月,又一項法令得以頒佈。這項法令的頒佈目的在於重振人們對紙幣的信用,結果卻事與願違,紙幣的信用被徹底破壞,嚴重到了無可挽回的程度。於是,整個國家被推到了革命的危險邊緣。

這項著名的法令不允許任何人擁有超過500里弗爾(相當於20英鎊)的鑄幣,違者將被處以高額罰款,並將所發現的全部鑄幣財產充公。除此以外,該法令還不允許人們購買珠寶、貴金屬和珍稀的寶石,並且鼓勵人們揭發違反該法令的人士,同時承諾,告密者可以得到所發現財物總金額的一半作為獎勵。

對於這樣聞所未聞的暴政,全國上下均發出了悲痛、絕望的呼號。每天都會發生最令人深惡痛絕的迫害、逼供事件。告密者及其代理人趁機不斷打探、破壞別人家的隱私,甚至連最正直、最誠實的人也被宣佈為罪犯,原因是據說曾有人看到他們的財產中有金幣。

僕人們也紛紛背叛、出賣自己的主人,有一個公民竟然變成了鄰居家的間諜!

被逮捕拘留的人和沒收財產的案件數量在成倍增長,以至於法官們發現,自己實在難以應對隨時發生的、數量無限增長的辦案業務。倘若一個告密者聲稱,其懷疑某個人在家裡藏匿了鑄幣,那麼,此人就會收到搜查令。

英國大使斯特爾先生說,如今,人們已經不會質疑「勞」皈依天主教的真誠與否了。因為他將如此多的黃金變成了紙,為自己那變態的虔誠提供了充分的證據,在法國再次建立起審判異端的宗教法庭。

攝政王和憂心忡忡的「勞」被千夫所指,滿懷仇恨的人們紛紛以惡毒的話詛咒他們。

由於硬幣的金額一旦超過500里弗爾,就被稱為非法貨幣,於是,人們都盡可能地不接受紙幣。如今的人們均不清楚,明天自己的紙幣還剩多少價值。

杜克羅斯在其作品《攝政王秘史回憶錄》中說:“從不曾看到比這個政府更反復無常的政府,從不曾看到哪個政府採用如此冷酷強硬的手段推行比這更赤裸裸的暴政。對於那些目睹了當時的恐慌,現在回想起來仍如做了一場噩夢的人們而言,這的確是無法相信的事情,當時竟然不曾發生一場突如其來的革命—「勞」和攝政王竟然不曾落到悲慘死去的下場。「勞」和攝政王都非常害怕人們起來造反,不過,人們的行動也僅是抱怨罷了;人們被一種陰鬱而怯懦的失望、一種愚蠢的驚慌緊緊抓住了。人們的精神過於卑賤,以至於無法挺直腰杆進行一次有勇氣的犯罪。”

有一次,看上去人們似乎正在組織一次運動。牆壁上張貼著反對攝政當局的叛亂性文章。並且,這些文章還被印在傳單上,送到那些最引人注目的人物家中。

據《攝政王回憶錄》的記載,其中一份文章是這樣寫的:“女士們,先生們:我們在此提請你們注意,倘若事情不會變化的話,我們將於星期六和星期日再次舉辦聖巴托洛繆節活動。你們最好不要瞎攪和,無論是你們本人還是你們的僕人。上帝保佑你們不被火焰灼燒!請通知你們的鄰居。時間:1720年5月27日,星期六。”

無數的間諜、密探遍佈於城市的每個角落,這讓人們之間產生不信任感,在晚上發生了一些小小的破壞事件之後(製造這些事件的那個不值得一提的集團沒多久就解散了),首都巴黎的和平與安定也喪失了保障。

路易斯安那公司,也稱密西西比公司的股票價格快速下跌,實際上,從前有人講起的密西西比的無盡財富的神話,已經不再有任何人相信了。

「勞」和攝政王進行了最後的努力,為的是重建公眾對於密西西比專案的信心。為此,政府下令召集巴黎城裡所有的貧苦百姓,其中,大約6000名被社會遺棄的人不得不去服役,就如同戰時徵召入伍一樣。他們得到了政府提供的衣服和工具,然後,投入到美國新奧爾良地區的事業中去。據稱,那裡產量豐富的金礦迫切需要工人。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這些人扛著叉子和鏟子在街道上遊行,然後,他們被分成若干小分隊,由海港出發,前往美國。實際上,他們中僅三分之一的人到達了目的地,餘下的三分之二在中途當了逃兵,用自己的工具換取了任何他們可以得到的東西,然後重新回到原來的生活。於是之後,在不到三個星期的時間裡,人們就再度於巴黎發現他們中二分之一人的身影。

然而,密西西比公司的股票價格卻因為這一小小的鬧劇得以上升了一點。這是因為許多極易受騙上當的人對於以下的消息確信無疑:戈爾康達公司已經開始了高效的掘金工作,法國人不久就可以重新看到金錠和銀錠了。

在君主立憲制的國家,若想將公共信用重新建立起來,某些更加切實可信的措施是勢必要採取的。在英國,接下來的一個時期裡,和法國相似的危難與不幸,同樣因為和這一切相似的幻覺而發生,但是,政府為拯救危局所採取的措施、方法卻和法國人有著天壤之別!

更不幸的是,在法國,災難的始作俑者同時也是救治災難的醫生。攝政王專斷地想將這個國家解救出來,可是,他的做法卻讓這個國家陷入更深重的災難之中—任何支付都要求必須用紙幣進行。

就在2月1日到5月底期間,紙幣的發行量高達15億里弗爾,約合6000萬英鎊。此時,人們對那些不能兌換為貴金屬的紙幣難以產生絲毫的信心。巴黎議會主席M·拉姆伯特面呈攝政王,聲稱自己寧願得到10萬里弗爾的黃金或者白銀,也不願意得到這家銀行發行的500萬鈔票。

當人們不約而同在內心存在此種想法的時候,過量發行的紙幣已經讓形勢越來越惡化,更大的失衡出現於迴圈流通之中的鑄幣總量和紙幣總量之間。原本,攝政王是打算讓硬幣的價值貶值,出人意料的是,它卻隨著每一次新出爐的、企圖將其消滅掉的嘗試而身價倍增。

2月間,攝政王認為,皇家銀行理應和印度公司合併,從而組成一家新的公司。於是,議會頒佈了這條法令:這家銀行發行的鈔票的擔保人仍舊是國家,非經委員會的准許,銀行不得繼續發行新的鈔票。

到此為止,銀行將所有的利潤從「勞」的手中奪來,由此成立了一個國家機構—攝政王將其交給了印度公司管理。在很短的一段時間裡,這項舉措曾經讓該公司的路易斯安那股票以及其他股票的價值略有上漲,不過,從長遠來看,公眾的信心依舊無力得到恢復。

「勞」成了喪家之犬

1721年5月初的時候,國家委員會召開了一次會議,出席會議的包括「勞」、德·阿金森和所有的大臣。就在那個時候,流通中的紙幣總量被計算出來,約為26億里弗爾,可是實際上,國家的鑄幣總值還不到13億里弗爾。顯而易見,在委員會中的絕大多數人來看,採取必要的措施讓通貨平衡下來是當前最緊急的事情。

有人提議,理應讓紙幣的數量縮減,使之與鑄幣的價值相當,不過,其他人則提議提升鑄幣的價值,使其和紙幣的數量相等。據說,對於這兩種建議,「勞」的態度均持反對意見。不過,他本人也想不出別的解決辦法。

最終,議會得出共同的意見,那就是將紙幣的價值縮減一半。就這樣,5月21日,一項法令得到頒佈,內容是關於印度公司的股票以及銀行的鈔票要逐漸貶值,一年之後,其價值理應為其名義價值的一半。

然而,議會卻拒絕了註冊這一法令的要求,原因是此舉激起了最為強烈的不滿,國家政權由此處於危機之中。為了保持社會安寧,攝政王的顧問委員會只好將已經下達的命令收回,又於5月27日頒佈了另一條讓紙幣恢復其原有幣值的法令。

同樣是5月27日,銀行不再支付鑄幣。內閣將「勞」和德·阿金森驅逐出去。攝政王本就優柔寡斷,更兼懦弱無能,此時,便把「勞」推出來承擔所有的駡名。可憐的「勞」就此成為矛盾中的焦點人物,以至於當他來到皇宮請求晉見攝政王時,竟然被嚴詞拒絕。

不過,當天黑之後,攝政王還是讓人將「勞」召來,「勞」這回是從一個秘門進入皇宮的。此時,攝政王費盡口舌對「勞」加以安慰,並且,多方解釋自己之所以在公眾面前對其施以嚴懲的原因,務求「勞」可以諒解自己。然而,他的行為是那麼變化無常,甚至在兩天後,他竟然公開帶著「勞」到劇院看戲,而且還讓「勞」坐在皇家包廂自己的身邊。同時,攝政王在公眾面前對「勞」也依舊優待有加。

然而,人們對「勞」可謂恨之入骨,以至於事後證明,攝政王此舉不但於「勞」無益,甚至對他造成了差不多是致命的傷害。有一回,當「勞」的馬車正要駛入自家大門時,突遭暴怒的人群投擲的石塊襲擊。若不是其車夫為人機警,突然將馬車趕到院子裡,若不是僕人們眼疾手快,馬上將大門關上,「勞」一定會遇害,甚至被這些人拉出去撕扯成了碎片。

接下來的那一天,暴徒又襲擊了「勞」的妻女。當時,她們看完賽馬,正乘馬車行駛在回家的途中。當這些事件被攝政王知道之後,他將一隊強悍的瑞士保鏢送到了「勞」的身邊。這些人夜以繼日地守護在「勞」的居所周圍,為的是保證「勞」的安全。

最後,公眾的憤怒增長得如此之快,以至於「勞」甚至發現,縱然有如此強悍的護衛守護著自己的房子,自己還是危在旦夕。於是,他只好倉皇逃入皇宮避難,以攝政王的家為家。


挽救行動以失敗告終

1718年,大臣德·阿古蘇被召回宮廷。之前,此人曾經因為反對「勞」的計畫而被逐出內閣。之所以召回他,為的就是幫助政府恢復信用。可惜,攝政王醒悟得過晚了,他承認,自己在對待那個腐朽墮落的時代之中最能幹的人之一,也許也是那個時代唯一正直誠實的公眾人物的時候,態度過於苛刻與嚴厲,有失公允,並且對其缺乏信任。

自從德·阿古蘇忍辱負重地回到自己位於弗蘭尼斯鄉村的老家後,已經處於退休狀態。在那裡,阿古蘇沉浸於嚴肅、艱深但又令人愉悅的哲學研究中,已經將那場毫無價值的宮廷紛爭的導火索忘得一乾二淨。

騎士德·康弗蘭斯受命乘坐郵車由巴黎趕赴弗蘭尼斯,對這位前財政大臣百般撫慰,歡迎其重返巴黎。德·阿古蘇義不容辭地接受了徵召,願意盡己所能地幫助政府重建金融秩序。雖然他的朋友們建議他不要回去,且不贊成他接受攝政王的召喚,認為他不應該再次進入「勞」主事的部門中去。

德·阿古蘇到達巴黎的時候,議會的五位委員已經獲准和金融委員會就挽救市場信心一事進行商討。

當年6月1日,一項命令被頒佈,廢除了此前那項將積攢、囤積硬幣數量超過500里弗爾的行為定為犯罪的法律。任何人均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擁有任何數量的鑄幣。而為了將發行在外的銀行鈔票全部收回,金融機構創造了25萬里弗爾的新票據,該新票據根據巴黎城市每年的收入為保證,年收益率是2.5%。

在維勒旅館門前,那些收回的銀行券被公開焚毀。新的票據本金價值是每份10里弗爾。6月10日,銀行重新開張,重新得到足夠的銀行券以便作為找頭。

這些措施得到了巨大的實惠。巴黎的所有民眾都急匆匆地跑到銀行,將其擁有的小額票據兌換成硬幣。此時,銀子越來越稀缺,於是,銀行在支付這些小額票據時,採用了銅幣的方式。雖說銅幣的分量相當沉重,不過,極少數人對此口出怨言。

你可以看到,可憐的人們背負著那沉甸甸的銅圓,艱辛地走在大街上,為此累得汗流浹背。他們背上的包袱太過沉重,以至於遠超其可以輕鬆背負的程度—而那只不過是50里弗爾的零錢。群眾將銀行周圍圍得水泄不通,差不多每天都會有一兩個人被擁擠、踐踏而死。

7月9日,群眾變得更加密集,周圍變得更為喧囂,為此,駐守於馬紮林花園門口的衛兵們不得不將大門關上,禁止任何人再進入。

見此情景,群眾變得相當激動和憤怒,他們開始隔著圍欄將石子擲向士兵們。如此一來,士兵們被激怒了,聲稱要對人們開火。就在此時,一塊石頭擊中了一個士兵,他端起手中的槍向人群射擊起來,結果是一個人當場死亡,一個人受了重傷。眼看著就將爆發一場對銀行的群眾性攻擊。

然而,就在此時,馬紮林花園的大門被打開,一整隊荷槍實彈,端著寒光閃閃的刺刀的士兵列隊相向。群眾則不敢再向前靠近,只能借助於呻吟聲和噓聲發洩憤怒之情。

8天之後,因擁擠造成的傷亡情況變得更加慘重,以至於擠死於銀行大門口的人數已達15人之多。人們更加憤怒了,於是,將3具屍體陳放在擔架上。隨即,一支超過7000或者8000人的隊伍向著皇宮花園行進,為的是向攝政王展示、證明,他與「勞」給這個國家造成的不幸。

此時,「勞」的車夫恰巧正在車廂裡,而馬車就停在皇宮的庭院裡。這位車夫恰巧是一個莽撞多於謹慎之人,聽著這些暴徒辱駡他的主人,車夫很不高興。於是,他用那種大到可以讓許多人聽到的聲音說:“你們都是些流氓無賴,理應被絞死。”

這下他可捅了馬蜂窩,暴怒的群眾立即向他發起襲擊,因為他們認為「勞」就在馬車裡,於是將馬車砸成了碎片。這位魯莽的馬車夫歷盡艱險地保住了自己的小命。所幸,悲劇不曾進一步惡化,此時,一隊士兵出現了,在攝政王承諾用自己的錢為這三位死者舉行體面的葬禮之後,群眾就乖乖地散開了。

當這幕鬧劇上演的時候,議會正在召開會議。議會議長主動出去瞭解發生了何事。當他回來告訴大家,暴徒們將「勞」的馬車砸了個稀爛時,每一個議員都站了起來,一個個興奮無比。此時,相比於其他人,有一個人對「勞」的仇恨更加強烈,他叫喊著:“「勞」本人呢?他不曾被撕成碎片嗎?”

毋庸置疑,此刻,保住印度公司的信用最重要。對於這個國家,它理應承擔更多的責任。於是,內閣委員會提出建議,聲稱任何為了讓該公司完成自己的職責所能夠給予其的特權,都會帶來最令人滿意的結果。依據這樣一種觀點,他們提出這樣的建議,保證印度公司任何海上業務的排他性特權,並且,以此為主要內容頒發一項法令。不過,不幸的是,人們忘記了,這樣的一種舉措會重創這個國家的所有商業信用。

全國上下都在密切關注著這一無限優先權的主張。議會接到了無數份請願書,提請他們拒絕通過這樣的一條法令。於是,議會否決了該項法令。可是,攝政王卻說他們所能做的只是蠱惑人心,煽動人們的不滿情緒,並且威脅要將他們放逐到布洛伊。

最終,在德·阿古蘇的干預下,他們的流放地改成了龐托伊斯。於是,龐托伊斯成了委員們的聚集地,他們決心無視攝政王的權威,並做好各種準備,為的是讓自己短暫的流放生活過得盡可能愉悅、順心。

議會議長為巴黎的這些最快樂、最機智的夥伴們提供了最高雅、體面的晚餐。每天晚上,他們都為貴婦人們舉辦音樂會和舞會。那些從來衣冠楚楚、嚴肅莊重、不苟言笑的法官和議員們,如今都聚在一起打牌,或者從事其他的消遣活動。

在這幾個星期裡,他們度過了一生之中最奢侈、最快樂的時光。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告訴攝政王,他們對於被放逐的後果根本不在意;並且,倘若他們願意,他們就可以讓龐托伊斯成為一個比巴黎更加可愛的居留之所。


法國人民唱歌、畫漫畫、編故事療傷

在世界上任何民族之中,就歌唱自己的悲哀、療愈自己的傷口方面而言,法國人是最著名的。

有人曾經對這個國家進行如此評價,這一評價可以說十分真實:由這個國家的歌曲,可以追溯其整個歷史。

當「勞」那精心計畫的、巧奪天工的計畫最終失敗時,他本人也因此變得臭名遠揚、惡名昭著,於是,自然被人們群起而“嘲諷”了。當他的肖像漫畫出現在任何一家商店裡的時候,人們的歌聲就會久久地回蕩於大街上,而「勞」和攝政王毫無意外地成了歌曲中的主角。

在這些歌曲中,存在著眾多的不雅之處;其中有一首尤其著重於他是如何利用那些紙幣的。當然,這種方式是作為紙張所能夠做的最為不雅的事了。

不過,奧爾良伯爵夫人在自己的信件中記錄下來的那首歌,卻是其中最出色、最受歡迎的一首,人們在巴黎的每個廣場上吟唱著它,長達數月之久。這首歌的旋律相當歡快:

當拉斯先生(也就是「勞」)來到我們美麗的家園時,

攝政王告訴大家,拉斯將會幫助我們重建國家。

啦啦啦,啦啦啦!

他讓我們成了暴發戶,

嗶哩嗶!

為了攫取全法國的金錢,

這個異教徒一定要騙取我們的信任。

他先將自己的信仰放棄,啦啦啦,啦啦啦!

這個騙子皈依了天主教,

嗶哩嗶!

拉斯是撒旦的兒子,

他讓我們淪落到接受施捨的地步,

他將我們的錢全部拿走了。

不過攝政王既仁慈又善良,啦啦啦,啦啦啦!

他將我們被騙去的東西還回來。

嗶裡嗶!

以下,是同時期的一首民謠:

星期一,我買了股票,

星期二,我賺到了鈔票,

星期三,我安頓好一家人,

星期四,我裝飾我的新家,

星期五,我開了一場盛大的舞會,

星期六,我卻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巴了。

在一些大量印發的諷刺畫中,借助於平實的手法,漫畫者將法國國民已經認識到的這場鬧劇的瘋狂與可笑畫了出來,就如同在描述一件十分莊重、嚴肅的事情一般。其中,一幅漫畫的摹本被收藏在《攝政王時期回憶錄》中。

其作者是如此描述這幅畫的:“‘股票女神’乘坐著由瘋狂之神驅趕的戰車。長著一條木腿的密西西比公司、南海公司、英格蘭銀行、賽尼格爾公司,以及各種各樣的金融機構化身在前面拖著戰車。他們擔心這輛戰車跑得太慢,於是,在這些公司的代理人(他們以長長的狐狸尾巴和機靈狡猾的外貌而聞名)的驅使下,車輪瘋狂地轉動著,其上標明了幾種股票的名稱和價值。

“伴隨著車輪的轉動,這些股票的價值時高時低,變化不定。各種商品、合法商業的流水帳與分類帳堆放在地上,被瘋狂的戰車碾得粉碎。無數的民眾緊隨於這輛戰車之後,他們被分為不同年齡段,無論男女,無論貴賤,均一邊高呼著財富,一邊互相爭鬥著,為的是得到股票女神在他們之間慷慨地分配的股票中的一部分。一個惡魔坐在雲端,嘴巴裡吹著肥皂泡,而這些肥皂泡正代表著群眾嚮往、貪慕的對象。一座巨大的建築物聳立在戰車的前方,將戰車的前行之路擋住。

“這是一個有三道大門的建築物,戰車若想通過,一定要由其中的一道門中經過,如此一來,緊隨其後的人們也才可以走下去。第一道門上寫著‘瘋人院’,第二道門上寫著‘醫院’,第三道門上則寫著‘濟貧院’。”

另一幅漫畫所畫的內容是:「勞」坐於一個巨大的鍋裡,烈焰熊熊燃燒,鍋裡的水沸騰著,狂怒的人群擠滿了鍋的周圍,正將自己所有的黃金和白銀倒入其中,然後高高興興地拿回兌換出來的紙幣。「勞」坐在他們中間,大把大把地分配著這些紙幣。


混亂的時局

當人們的激憤之情還在發酵的時候,「勞」變得格外小心,甚至出門也一定要在護衛的陪伴下。他將自己關在攝政王的寓所裡,害怕任何可能出現的襲擊。不管何時,若他想冒險外出,他必定要喬裝打扮一番,或是乘坐皇家的馬車,由一隊孔武有力的衛兵進行護送,借助皇家這塊強有力的護身符來保護自己。

關於「勞」遭到人們怎樣的痛恨,有一則相當有意思的軼事。這個故事說明,一旦「勞」落入人們之手,其將會遭到什麼樣的“虐待”,淪落到何種可鄙的境地。

故事的大意如下:一位叫波爾塞的紳士,有一天正乘坐著自己的馬車行進在聖安東尼大街上。這時,其前行之路被一輛停在路上的轎式大馬車攔住了。波爾塞先生的僕人不耐煩地讓這輛轎式馬車的車夫儘快讓路,結果被對方拒絕了。於是,一怒之下,波爾塞先生的僕人對著車夫的面門揮拳一擊。沒過多久,大量圍觀者聚集過來,圍觀這場風波,而波爾塞先生也不得不立即走下馬車,想讓事情平息下來。

轎式馬車的車夫認為對方又添了幫手,自己還會遭到新的攻擊,於是急中生智地想出了一個好辦法。他盡可能大聲地叫嚷道:“救命啊!殺人啦!我要被「勞」和他的僕人殺死啦!救命啊!救命啊!”聽到他的呼救聲,人們紛紛手持棍棒以及其他武器趕來。同時,暴怒的民眾們也撿起了石頭,要將自己滿腔的怨恨傾瀉到這位想像中的金融家身上。

令波爾塞及其僕人慶倖的是,耶穌教堂的大門是敞開著的,二人面對即將降臨的厄運,馬上用盡全力跑到教堂的祭壇前,身後緊跟著一大群窮追不捨的人們。當二人發現,敞開的大門可以直接通向神聖之所時,於是無所顧忌地飛一般躥進門去,隨後馬上將門關上了。若不是如此,他倆必定會被打得鼻青臉腫了。

接下來,暴怒的群眾聽到警報響起,在義憤填膺的牧師們的勸說下才悻悻然離開了教堂。然而,當他們發現波爾塞的馬車還停在街上時,這輛馬車就成了可憐的替罪羊,讓這些人暢快地將自己的不滿與怨毒發洩出來。當然,在瘋狂的打砸下,這輛馬車也變得支離破碎了。


密西西比王朝走向窮途末路

用巴黎城的市政收入作為保證的2500萬票據,利率只有2.5%,在持有密西西比股票的大股東之間並不特別受歡迎。所以,證券的轉換工作相當艱難。許多人寧願選擇保留「勞」氏公司的股票,雖然其價值在持續下降,不過,他們始終盼望著終有一日情況會向著有利的方向發展。

8月15日,一項旨在加快證券轉換進程的法令得以公佈,內容是:要求任何一種金額在1000—10000里弗爾之間的鈔票不得流通,僅可用來購買年金或存入銀行,或者用來支持還不到期的「勞」氏公司股票的分期付款。

緊跟著,10月份的時候,又頒佈了另一項法令,宣佈在接下來的11月,不管價值怎樣,任何鈔票都將被取締,不允許流通。將印度公司(或者說密西西比公司)原來擁有的經營造幣廠、掌管國內稅收以及其他的任何優勢與特權均予以剝奪,使之降格成為一家地道的私人公司。

對於整個體系來說,這的確是相當致命的一擊。如今,「勞」的敵人將這一體系牢牢掌握於手中。

「勞」失去了在金融委員會中所有的影響力,而印度公司也因為所有的特權被剝奪而無法兌現自己的承諾。

那些涉嫌在公眾的幻覺還處於高位之時謀取了不法暴利的人,都被揪了出來,並且得到高額罰款的處罰。一道命令被提前頒佈,即必須要列示出原始股東的名單。那些仍舊持有公司股票的人,務必將股票存在公司裡;而那些持有股票數量少於自己名義下持有的數量的股東,如今必須要以每股13500里弗爾的價格向公司購回其股票,可是事實上,該股票的市價僅為每股500里弗爾。

命令下達後,股東們不是選擇坐以待斃,聽話地將這筆數量巨大的、實際已經貶值的股票購買回來,而是帶著自己能帶走的全部財產到國外盡力尋找一處藏身之地。

隨即,這道命令又下發到了港口和邊境當局,要求緝拿每個試圖出境的旅行者,直至查明其是否隨身攜帶著貴金屬或者珠寶,或者他們是否和最近的股票投機案件有關聯。當時,能夠順利逃出的人太少了。而據記載,那些試圖逃走又被抓回的人,有的被判處了死刑。那些選擇留下來的人,則被政府頒佈的最專斷的法律提起訴訟。


窮途末路的「勞」

一時失意的打擊,讓「勞」產生了離開這個無法保障自身安全的國家。

起初,他只是想離開巴黎,到自己的一處鄉間府邸避難。他的這個請求得到了攝政王的批准。對於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攝政王當然極度不滿。不過,考慮到「勞」的金融體系的真實性與有效性,他還是對將來充滿了信心。

對於攝政王而言,他的雙眼僅盯在他本人的過失上;在他有限的餘生之中,他始終期盼著可以得到一個機會,從而將法國的信用體系在一個更加安全穩固的基礎上重建起來。據記載,在「勞」和這位攝政王的最後一次見面時,攝政王說:“我承認自己犯了很多的錯誤。而我犯錯誤的原因,是因為我是一個人,而是人就要犯錯誤。不過,我以最嚴肅、莊重的方式向您宣佈:在我所犯的錯誤中,不曾存在任何一個邪惡動機或虛假動機。在我所做的任何事情中,不會找到一點邪惡、不忠的行為。”

當「勞」離開皇宮的兩、三天後,一封來自攝政王的言辭溫雅的信被送到他手中。在信中,攝政王同意「勞」在任何時候離開法國,同時聲明,自己已經下了命令,將「勞」的護照準備好了。與此同時,攝政王還答應,倘若「勞」需要,可以為其提供不拘數量的金錢。

「勞」對攝政王提供的金錢尊敬地予以拒絕,然後乘坐一輛原為波本公爵的情婦德·普瑞夫人所有的驛站馬車離開,目的地是布魯塞爾。沿途護送他的是六名騎兵衛士。此後,他由布魯塞爾輾轉去了威尼斯。

他在威尼斯停留了幾個月。對那裡的人民而言,他成了最大的好奇心的核心,人們確信,他擁有不可計數的財富。可是,這種猜測是最為荒謬的。「勞」是一個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從事賭博的男人,人們意外地發現了他的慷慨大方—他拒絕了以一個國家為代價為自己謀取財富的機會。

當公眾瘋狂地沉浸於密西西比股票投機的高潮期時,他確信,自己的計畫一定能成功地令法國成為歐洲最富有也最強盛的國家。他用自己的全部收入購買了法國的地產,這一點可以相當有力地證明,他本人對自己計畫的穩定性的信心。

他不曾囤積任何貴金屬或者珠寶,也不像那些虛偽的投機客一般,將資金轉移到國外。他將所有的錢均投資到法國的土地上,除了一顆價值大約在5000—6000英鎊之間的鑽石;當他離開那個國家的時候,他差不多已經淪為一個乞丐。

僅此一項事實,就可以讓其餘生不會因為詐騙行為的指控而感到痛苦,而對他的這一指控是那樣頻繁,這種不公正的指控一直糾纏著他。

當法國人得知他離開法國時,他所有的房產以及珍貴的藏書馬上被充公了。餘下的財產中,當初他付出500萬里弗爾購買的為維持其妻兒生活的一份20萬里弗爾(相當於8000英鎊)的年金也被沒收,雖然在其權傾朝野、盛名遠播的時候,曾有一項特別法令明確宣稱,個人年金不管何時都不會被充公。

「勞」的逃跑,激發了人們的怒火。無論是憤怒的民眾還是議會,都希望看到「勞」被送上絞刑架。甚至連那些不曾遭受這場金融改革之苦的少數人也感到慶倖,「勞」這個騙子總算離開了法國。然而,任何一位(他們是人數最多的階層)利益遭損害的人們也遺憾地發現,他對這個國家的危難,以及造成此種危難的原因有著深刻的洞察,卻無力讓這個國家尋找到醫治痼疾的良方。

在金融委員會和攝政委員會的一次會議上,諸多文件擺在桌面上,由此可以瞭解,流通中的紙幣數量總額是27億。攝政王受命對此進行解釋,何以會出現實際發行紙幣的日期和法令授權發行紙幣的日期不相符的狀況。他原本可以選擇自己承擔所有的責任,而且,此舉不會讓其遭到任何危害。不過,他卻選擇了將一個不在場的人拖下水,與自己共同承擔這一罪名。他聲稱,一切都是「勞」自作主張、擅用職權,在不同的時間裡發行了12億紙幣,而他本人發現時,事情已經變得無可挽回,不得不將授權增發紙幣的法令上的日期提前,為的就是幫助「勞」遮掩事實。

倘若當時他選擇將事實的真相大白於天下,公開承認自己和「勞」被誘導著犯下錯誤,導致金融投機超越了安全的界限,並承認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虛榮心和好大喜功的心態,其實,是可以為其挽回榮譽的。結果,他的做法讓其本人蒙羞。

在那次會議上,還確定了1721年1月1日那一天的國內債務超過了31億里弗爾(1.24億英鎊),而這些債務的利息累計高達319.6萬英鎊。議會馬上指定成立一個專門的委員會,核查國債的債權人的所有證券情況。這些債權人被他們劃分為五個等級,前四個等級中包括那些以真實財產購買證券的人,而第五個等級則包括那些無法證明自己從事過的交易真實且合法的人。

依照此命令,前四個等級的人會接受更加嚴格、徹底的檢查,第五個等級的證券將被銷毀。

這個委員會提交了一份調查報告,在報告中,他們提出了忠告,將這些證券的利息減到5600萬里弗爾。為了增加此項建議的說服力,他們針對自己發現的諸多侵吞公款及敲詐勒索的行為進行了陳述。於是,一份被議會及時登記和認可並以此為基本思想起草的法令被公示於眾。

隨即,另一個以德·阿森諾辦公室為名的特種法庭也組建了起來,目的是為了確認最後那段不愉快的時期中金融部門發生的全部營私舞弊的行為。

人們發現,執掌要務的大臣法洪納特與克萊門特神父,連同大臣的兩位雇員,均涉嫌參與了各種挪用、侵吞公款的事件,涉事總金額高達100萬里弗爾。最終,法洪納特和克萊門特神父被判處砍頭之刑,那兩名職員也被施以絞刑。不過後來,他們又被改判為終身囚禁於巴士底獄。

此外,不可計數的其他瀆職行為也被公之於眾,涉案者均被判以罰款或者監禁的處罰。

德·阿金森、「勞」、攝政王成了所有那些和密西西比瘋狂相關的人們共同怨恨的目標。人們將阿金森從內閣大臣的位置上趕了下來,並讓德·阿古蘇取代了他;不過,阿金森還是保留著“掌璽大臣”的頭銜,並且得到許可,可以在任意時間參加政務會議。

不過,阿金森本人則認為,離開巴黎到其鄉村領地過一段隱居生活或許更好。然而,退休的生活並不適合他。因為他每天憂心忡忡且牢騷滿腹,加之長期以來形成的疾病急劇惡化,結果,在1年的時間裡,他就死去了。

生前,他遭到巴黎的老百姓的極度痛恨,甚至在其死後,人們還將仇恨帶到了他的墳墓裡。當他的出殯隊伍向其家族墓地聖尼古拉斯·杜·夏東內特教堂行進時,一群暴動的民眾將他們包圍了。阿金森的兩個兒子是主要的送葬者,緊隨棺木而行。面對此景,兄弟倆只好以最快的速度騎馬沿小路落荒而逃,從而免於遭到可怕的攻擊。

至於「勞」本人,他有時候還心存幻想,希望可以得到重回法國的機會,這樣一來,就可以幫助法國在一個更堅實的基礎上重建國家信用。然而,1723年,攝政王去世。當時,攝政王正與其情婦法拉利斯公爵夫人在壁爐邊談話,結果猝死了。因為他的死,「勞」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他只好重操舊業,再度從事賭博的老本行。

他曾數次將那顆鑽石—代表著他曾經擁有的巨大財富與榮耀的唯一紀念品—典當出去。不過,一般的情況下,他總能借助於自己精湛的賭技將其贖回來。

在羅馬期間,因為被債主困擾,「勞」不得不來到丹麥的首都,哥本哈根,在那裡,他獲得英國政府的允許,得以在自己的祖國居住。1719年,對其殺害威爾遜先生一事所發佈的赦免令送到了他手中。接下來,他就乘坐海軍上將的船回到了英國。

「勞」返國一事,曾在英國上議院引起過一段小小的爭論。康寧斯柏伯爵對此抱怨說,一個曾經宣誓背棄自己的國家和宗教之人,竟然會得到如此高的待遇!

康寧斯柏伯爵又說:正當南海公司的董事們用自己大膽得令人髮指的手段讓英國人民無所適從的時候,「勞」在英國出現,或許會引發更大的危險。為此,再提出一項動議。不過,此項動議卻在上議院審議中流產了。他的觀點遭到了上議院其他成員的反對,他們毫不認同其貴族式的恐懼。

「勞」在英國停留了差不多四年的時間,此後,就去了威尼斯。最終,他於1729年死於此地。他死的時候境況相當窘迫、狼狽。

以下的墓誌銘,就是作於那時的:

此地長眠著一個著名的蘇格蘭人,

其計算能力天下無雙;

此人憑著數學法則,

把法國送進了醫院。

他的哥哥威廉·「勞」,曾經和他共同涉足「勞」氏銀行和路易斯安那公司的管理事務,因為涉嫌貪污被關進了巴士底獄。不過,由於找不到證據而無法為其定罪。結果15個月後,他獲釋,並創立了一個家族,也就是如今在法國極具聲望的「勞」理斯頓侯爵家族。

在接下來的一章裡,我們會發現,在同一時期的英國,瘋狂的投機行為,在人群中同樣傳染、蔓延著。

當時的英國環境和法國特別相似,不過,因為立憲制政府的果斷處置,相比法國,發生在英國的這次瘋狂事件所造成的後果要小得多。

南海泡沫事件

最終,腐敗就如同一波波洪水一樣氾濫成災;

而貪婪還在繼續蔓延、擴散,如同從地平線上升起的霧氣,將太陽的光芒遮住。

政客和愛國者都在進行股票投機,貴族和管家們分享著共同的窘境;

法官們投機成風,主教們無恥地下著賭注;

大權在握的公爵們甚至為了半個克朗而洗牌。

英格蘭深陷於金錢可恥的迷魅泥潭難以自拔。

—蒲伯

揚名英格蘭的南海公司

由於英國的公共信用因輝格政府的解散而造成極大的傷害,於是,1711年,著名的牛津伯爵哈利創辦了南海公司。

該公司成立的目的有二:一是打算重建公共信用;二是為了提供陸軍和海軍信用債券,以及其他一部分流動負債的清償手段—當時,這些債務總額之巨,甚至接近1000萬英鎊。

彼時,一家商業公司將這筆債務扛了下來。這家公司當時還沒有名字,而政府開出的條件是,同意在一定時期內擔保其年利率為6%。為了支付每年高達60萬英鎊的利息,酒類、醋、印度貨物、精製絲綢、煙草、魚翅以及其他一些商品的稅收,被政府永久性地轉移給該公司,以示對該公司的報答。

當這家公司獲得了政府給予的南海貿易的壟斷特權後,這個由議會法案組建而成的公司就此獲得了一個響噹噹的名字—南海公司,並從此揚名整個英格蘭。

牛津伯爵為自己在這一交易中發揮的巨大作用感到分外自豪,而尾隨他的馬屁精也常常把這個計畫稱為“牛津伯爵的傑作”。還在南海公司發展的早期階段,由其描畫的一幅極具幻想和誘惑力的遠景,就迷惑了無數人的心智,即民眾和投機客對南美洲東海岸那無數財富的渴望。

關於秘魯和墨西哥的金礦和銀礦,每個人都聽說過。人人都對這點堅信不疑:這些金山銀山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如果英格蘭的產品能被運送到大洋彼岸,那麼,當地的土著就會將價值百倍的金錠和銀錠付給英國人。

有一則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一樣不脛而走。內容是這樣的:西班牙很願意做出讓步,同意該公司使用其在智利和秘魯沿岸的四個港口。公眾的信心因為這一消息而進一步增強了。在很多年裡,南海公司的股票都特別受歡迎,可謂搶手之極。

不過,西班牙的飛力浦五世卻從未想過對英國人放開其在美洲港口進行自由貿易的權力。於是,雙方開始了談判,不過,最終,唯一的成果就是簽訂了《阿森圖合約》。或者可以說,在30年的時間裡,英國的殖民地可以得到提供黑奴的優先權,並且,每年可以將一船貨物運送到墨西哥、秘魯或者智利進行貿易,前提是,船舶的噸位以及貨物的價值都會被加以限制。

可以這樣說,西班牙方面之所以同意英國每年運送一船貨物,是建立在相當苛刻的條件之上的,即該船貨物創造的全部利潤的四分之一屬於西班牙的國王,同時,餘下的四分之三利潤將會被徵收5%的稅款。對牛津伯爵及其黨羽們而言,這一結果令人大失所望。

然而,西班牙嚴苛的合約,並未動搖公眾對南海公司的信心。牛津伯爵宣稱,西班牙將同意,在每年的一艘船之外額外增加兩艘貨船;他還將一個名單公佈大眾,極為自大地列上了這些海岸線上所有港口的名字。宣稱說,這些港口都將對大不列顛大開貿易之門。

而實際上,直到1717年,每年一次的遠航才進行首航,而在接下來的一年中,因為英國和西班牙兩國絕交,雙方的貿易就此受阻。

在1717年議會的開幕式上,國王在講話中對公共信用的狀況做了暗示,並且倡議政府採取適當的措施以削減國民債務。在當年5月20日的議會會議上,南海公司和英格蘭銀行—這兩家大不列顛規模巨大的貨幣公司各自提出了建議。南海公司請求,運用預售或者其他方式,將自己的資本規模由1000萬提升至1200萬英鎊,並且提出,對整個金額要求的收益率由6%改為5%。同時,英格蘭銀行也提出同樣的、極具吸引力的優厚條件。

議會為此進行了長時間的辯論,最終,通過了三項法案:分別是“南海法”“銀行法”和“共同基金法”。第一項法案中,對南海公司提出的計畫全盤予以接受,同時,該公司自己也做了充分的準備,即增發200萬新股,為的是清償安妮女王在位的第九年和第十年間,國家發行的四批彩票基金的本金與利息。

第二項法案中,英格蘭銀行對國家欠其的1775027英鎊零15先令債務,接受了一個較低的利率,並且同意,放棄乃至取消金額達200萬英鎊的國庫券,代之以一份10萬英鎊的年金,年利率為5%,整筆年金在一年後可贖回。

南海公司和英格蘭銀行需要承擔的責任與義務還有,在需要的時候,可以按照相同的5%的收益率的條件,墊付一筆總額低於250萬英鎊的資金,議會可以將此筆債務贖回。

《共同基金法》對於不同名目的虧損數量進行了詳細的列舉,在上述法案施行後,這些虧損會有極大的好轉。

就這樣,南海公司的大名持續出現於公眾面前。雖然南海公司和南美洲國家的貿易不曾為其年收入做出任何貢獻,不過作為一家貨幣公司,它們還是表現出一派欣欣向榮、興旺發達的景象。

「約翰·勞」的密西西比計畫是那般光彩萬丈,將法國人民迷惑得團團轉,甚而由此啟發了南海公司的各位管理者,讓他們靈感乍現,決定在英國也效仿「勞」故伎重施。雖然他們早已預料到,自己的計畫最終必定會失敗,不過,他們還是決定鋌而走險。

他們相當自以為是地認為,他們可以一一避開「勞」所犯下的錯誤,讓自己的狂妄計畫永遠地維持下去,並且可以把信用之弦繃到極致,卻不會令其突然折斷。


南海公司提出的債務計畫

就在「勞」的計畫在法國受到極度歡迎,名望臻於巔峰的時候,就在數以千萬計的人擁擠在坎康普瓦大街,用最瘋狂的熱情毀滅自己的時候,南海公司的董事們,也將那份著名的償付國家債務的計畫提交給議會。於是,由無盡的財富所構成的幻象,不停地湧現於歐洲兩個最負盛名的國家的人民面前,令其走火入魔,一發不可收拾。

相比法國人,英國人開始其揮霍生涯的時間要晚一些。不過,一旦這瘋魔一般的躁狂症攫住了他們,他們必定也在劫難逃。

1720年1月22日,眾議院好似成了整個議院的一個委員會。審議國王在議會開幕式上進行關於公共債務的講話,同時,還要考慮南海公司為了贖回和減少公共債務所提出的建議。南海公司的建議相當詳盡,內容分多個主題,對於將總額高達30981712英鎊的國債攬到自己身上,南海公司似乎十分熱衷,而且主動提出,每年的收益率為5%,而這一收益率還會一直保持到1727年仲夏。在這個時點之後,若立法機關願意,他們就可以將全部債務贖回,而與之相應的是,利率也會減少到4%。議員們自然很歡迎這一建議。

不過,英格蘭銀行在眾議院有著廣闊的人脈,這些人也希望英格蘭銀行可以從可能產生的更多好處中分得一杯羹。他們以英格蘭銀行的利益為前提提出,在國家處於最困難的境地的時候,英格蘭銀行為國家提供了一種偉大而卓越的服務,並為之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倘若這筆公開的買賣可以帶來任何好處的話,那麼,英格蘭銀行至少應先於任何一個從不曾為國家做過貢獻的公司,優先一步獲益。

隨即,這個問題被擱置了五天。在此期間,英格蘭銀行的管理者們也提出了一個計畫。南海公司擔心英格蘭銀行提出的條件比自己的更優越,更富有吸引力,於是,他們將最初的計畫進行了一些修改—之所以這麼做,就在於他們迫切希望自己提出的建議能輕鬆地被接受。

主要修改的內容是:政府可以在四年之後,而非開始提出的七年—贖回這筆債務。英格蘭銀行決心要獲得這場異乎尋常的競價的優勢。為此,銀行管理者們也對其第一份建議進行了重新考慮,然後提交了一份條件更加豐厚的新建議書。

當兩大公司都將新的建議書提交後,議院開始對此問題進行仔細的考慮。

羅伯特·沃爾普先生站在支持英格蘭銀行的一邊,也是其首席發言人;而財政大臣艾斯拉比則是維護南海公司利益的主力。2月2日,議院最終做出決定,認為南海公司的建議更讓國家有利可圖,可以被議院接受。同時,議院還同意了針對此項建議的議案。


南海計畫橫空出世

倫敦的交易所中,充滿了狂喜的氣氛。僅在一夜之間,前一天僅僅為130英鎊的南海公司股票,就逐漸上漲到了300英鎊。並且,在這一議案還處於分階段討論的這段時間內,其股票價格始終在以最令人震驚的速度上漲。

在眾議院裡,沃爾普先生差不多是唯一的敢於直抒己見、痛陳對南海計畫不滿的政治家。他用雄辯而又嚴肅的語言對眾議員提出警告,提醒他們注意隨之而來的災難。

他說,南海公司的計畫,將是導致“股票投機的危險操作,並且,股票投機會誘使國家的精英人物離開貿易和工業部門,轉而投身於股市。它將會施展出致命的誘惑力,在人們為了獲得想像中的虛幻財富而失去自己的勞動所得的同時,誘使那些極易被愚弄的傢伙邁入毀滅的深淵”。

“這個計畫建立在一個空前絕後的大災難之上,更是一場罪惡。為了激發起廣大民眾的熱情,並讓這種狂熱持續下去,他們承諾,將用那永遠也不可能滿足需要的資金派發紅利,以此將股票的價值人為地抬高。”

他以一種先知般的敏銳補充說,若此計畫成功實施,南海公司的管理者將會淩駕於政府之上,在王國中形成一個新的、絕對的貴族階層,並且,將控制、干預立法機構的決策。若此計畫破產,必定會引起民眾的不滿,從而讓國家處於崩潰的險境。

沃爾普先生堅信,此計畫將導致後一種結果。因為幻覺就是如此,一旦災難降臨—因為它必定會降臨,人們會如同從噩夢中醒來一般,並且,他們會問自己,這一切是否曾真的發生。

沃爾普先生所有的滔滔雄辯,都是無濟於事的。他被人們看作一個錯誤的預言家,或把他比喻為叫聲嘶啞的大烏鴉,不停地念叨著災難。自然,智者預言的災難並不是人們可以理解的,只有當災難真實地發生在人們面前時,人們才會在驚恐之餘,確信這預言的正確性。

雖然在此之前,眾議院曾經認真地傾聽並嚴肅地思考過沃爾普所說的每句話,不過,當議員們知道他就要對南海公司的問題發表自己的意見時,大家均離席而去。

兩個月之後,議案在眾議院審議並獲得批准。在此期間,南海公司的董事及其朋友,尤其是董事會主席—著名的約翰·布朗特爵士,竭盡全力地鼓吹造勢,令南海公司的股票價格不斷上漲。

另一方面,關於英國和西班牙之間的條約,到處被人誇張地流傳著。據說,後者會根據條約,給予南海公司在其所有殖民地進行自由貿易的權利。英國將持續不斷地得到波托西-拉-巴茲豐富的礦藏,直至英國的銀子充裕到差不多與鐵礦同樣豐富時為止。

並且,英國人可以提供大量的棉花和羊毛製品,用以和墨西哥的居民進行交換,而他們會以手中全部的黃金礦藏作為交換。對南海進行貿易活動的這家公司,必將成為有史以來最富有的公司,倘若在這家公司購買100英鎊的股票,那麼,每年會因股票獲得成百上千英鎊的收益,這絕對是個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最後,通過諸多方法,南海公司的股票價格一直上漲到了將近每股400英鎊。然而,當巨大的起伏動盪過後,股票價格就下跌到了330英鎊,此價格一直維持到南海公司的議案被眾議院以172票贊成、55票反對的票數通過後為止。

在上議院,此項議案更是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走完了每一道程式。1720年4月4日,該議案首次被宣讀;4月5日,它被二次宣讀;4月6日,它被審議;4月7日,它被第三次宣讀,並獲得通過。

對於這項計畫,有些貴族予以激烈的反對。不過,他們的警告同樣被人置之一旁,不予理會。此時,大多數議員們的心思,已經被投機的狂熱緊緊抓住了,就如同老百姓的靈魂已經被這種瘋狂牢牢抓住了一樣。

諾斯和格雷先生認為,這項議案就本質而言,是不公、違法的,它必將導致致命的後果,並損害大多數人的利益,從而讓少數人中飽私囊—這才是它的根本目的。

對於他們的看法,沃頓公爵表示贊同。然而,因為他的發言僅僅是沃爾普在下議院發表的滔滔宏論的翻版,所以,就重視程度而言,他的照本宣科甚至還不如諾斯和格雷先生。

對於他們的看法,庫柏伯爵也同樣支持。他以著名的特洛伊木馬來比喻南海公司的議案,稱其如同特洛伊木馬一樣被請進門來,歡迎它的惡,是人們不可抑制的貪婪與極度的喜悅,然而,其內在卻包含著破壞與殺機。

對於所有的反對意見,桑德蘭伯爵以熱情的態度一一加以駁斥。對於這個問題,持反對意見的議員僅是17位貴族,餘下的87位貴族均給予熱情的支援。於是,在上議院通過此議案的同一天,皇室也對它予以認可,並使之成為英國的法律。


南海股票持續飆升

看起來,那時的英國,好像全部國民都會成為股票投機者。

每天,人們將交易所巷擠得水泄不通,因為馬車過多,道路被阻塞了,倫敦金融中心的科恩希爾,交通阻塞到了無法通過的程度。

人人都慌忙跑來買股票—“傻瓜們都被鼓動著去做一名無賴”。

當時出版的一首民謠—《南海歌謠》,歌詞非常有意思,被街頭巷尾的人們廣為傳唱:

這時,在更加平庸無能的群氓之中,

真的出現了星星和吊襪帶;

他們買呀,賣呀,看呀,聽呀……

猶太人和非猶太人爭吵個不休。

最著名的淑女貴婦也從遠方趕來,

每天坐著華麗的四輪馬車,

她們質押了自己的珠寶首飾,

就想在股票交易裡冒險賭一把。

社會各階層的人們,都因為對高額收益的渴望而備受折磨,縱然傾盡南海之水,也無法讓這渴望之火熄滅。

於是,最最浮誇的另一項計畫也被搬上了檯面。股東花名冊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被填滿了,股票流通換手速度非常快,成交量十分巨大。幕後策劃者用盡各種方法,誓要將股票的市場價格哄抬到一個人為的高度。

和所有人的預期相反,當皇室接受了南海公司的股票法案時,該公司的股票出現了不漲反跌的局面。4月7日,南海公司股票的報價是310英鎊,結果到了次日就下跌到了290英鎊。董事們已經嘗到了其陰謀所帶來的豐厚利潤,在他們看來,與其花費力氣將股價拉高,不如平靜下來,讓股票發揮自己天然的作用。於是,他們馬上投入繁忙的工作中。

任何一個對南海公司計畫的成功充滿興趣的人,無不興高采烈地聚攏來一大幫聽眾,向他們詳細介紹南美洲海域蘊藏的巨大寶藏。熱情的股民將交易所擠得滿滿當當。單只一條以最堅決的自信心傳出來的謠言,就立即能對股票的價格產生巨大的影響。

新的謠言:西班牙政府向在法國的斯坦霍普伯爵提交了一份倡議書,建議用直布羅陀和馬洪港來交換秘魯的部分海岸,從而令南海公司的貿易得到保障,並能加以擴大。這些港口的一年一船的貿易限制,將對南海公司無效。相反,該公司獲准可以建立起任意數量的船隊前往南美洲海岸。同時,西班牙國王不再徵收這些利潤25%的收益。總之,南海公司無需向任何外國統治者交納一毛錢。此刻,就像詩人描述的:“在他們眼前,出現了黃金白銀堆積如山的畫面。”

股票價格快速上漲。4月12日,也就是南海公司議案成為法律5天之後,董事們將自己的帳本打開,以每股資本金合100英鎊,售價為300英鎊的價格,發行了100萬新股。於是,各個階層的人均彙集於交易所,爭相認購南海股票,結果人們發現,首次認購的南海股票數量就超過了200萬原始股。

對於每股面值100英鎊的原始股,他們以每次60英鎊的價格,分5次付款。幾天之後,股票價格上漲到了340英鎊,而認股申購的售價則上漲到了首次支付價格的兩倍。

為了讓南海公司的股票價格被哄抬得更高,4月21日,在南海公司的一次董事大會上,公司宣佈,於仲夏發放的股票利息將為10%,而所有認股股東都將享受到相同的優厚股利—這一決定與其設計好的目標遙相呼應。

為了進一步激發人們的熱情,煽動人們購買股票,南海公司的董事們決定,第二次發行、認購100萬股股票,並以400%的溢價發行。所有階層的人均對這種投機活動充滿了高度的熱情,以至於在幾個小時之內,人們按照這一比例申購的數量就多達150萬股。


泡沫公司應運而生

與此同時,難以計數的股份有限公司,像雨後春筍一般在全國各地出現。它們在極短的時候就獲得了“泡沫”的名聲,這一名稱是人們以其想像力所給出的最妥帖、最相稱的名字。老百姓經常對其所起的諢名最感興趣,確實,真的不會有比“泡沫”一詞更合適的名稱了。

這些“泡沫”持續的時間有的僅為7天,此後就消失於人們的耳畔;而有的甚至跟真正的泡沫一樣短命,連7天都不到,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每個夜晚,都有人將新的計畫炮製出來,然後,到了每個清晨,大家都會看到眾多新的專案被隆重地推薦給世人。

在科恩希爾,不管是最高貴的貴族,還是最低賤的投機客,大家紛紛熱切地追逐著金錢。

就連威爾士王子也成了一家公司的主管,據說,他借助於股市投機已經淨賺了4萬英鎊;[3]布裡齊沃特公爵開始了一項致力於發展倫敦和西敏寺的計畫;而錢德斯公爵則致力於推行另一項計畫。

這一時期,全國上下同時進行的商業項目,差不多可以多達100項,而且,每一項看上去都是那麼前景輝煌,前途無量。因此,也更加誘人,更具欺騙性。

用《政治國家》中的評論來說,這些計畫“被高明的騙術推動著,立即開始實施,然後,又被眾多貪婪的傻瓜競相追逐。最後,它們才露出其廬山真面目,正如其眾所皆知的名字所揭示的一樣,都不過是泡沫與騙局罷了”。

據計算,在這種無任何保證的操作之中,某些人所擁有的差不多150萬英鎊,人為地被另一些人所攫取。它讓眾多傻瓜傾家蕩產,也讓眾多惡棍一夜暴富。

在這些計畫中,有的看上去極具可行性。倘若處於一個平靜的時期,倘若公眾的頭腦不曾被金錢與投機沖得發昏,或許,它們會先於其他項目得到人們的青睞。然而,策劃者設計出這些計畫的目的,只是為了將市場上的股票的價格抬高—往往是策劃者抓住上漲的機會,然後在第一時間將手中的股票賣出,到了第二天早晨,計畫就已經停止了。

梅特蘭德在其作品《倫敦史》中,相當嚴肅地告訴我們,在諸多受到巨大鼓舞與支持的項目之中,有一個項目是要開辦一家公司,從而“用鋸木殘屑製作出松木板”。

毋庸置疑,這個故事其實是虛構的玩笑。然而,有充足的證據證明,其中有幾十項計畫均為騙局,在它們倒臺之前,成百上千的人們因為它們而傾家蕩產。

其中有一個專案是聲稱要製造永動輪,這一項目的資本金為100萬;另一個專案聲稱是為了“鼓勵在英國的養馬事業,並要改良牧師和教堂的土地,修葺或重建牧師及教士的住房”。為何那些本應對後者更感興趣的牧師們會著迷於第一個項目呢?答案只有一個—前一個計畫的提出者,恰恰是一群熱衷於當時在英國很盛行的獵狐活動的牧師們。結果,很快,這家公司的股票就被認購一空。

然而,令群眾陷入極度瘋狂的一個專案,則是某位無名冒險家提出來的計畫。可以說,在所有的計畫中,它是最荒唐可笑、最違反常理,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它自稱是“一家為了承擔起利用優勢、占儘先機的重任而建立起來的公司,不過對於它,沒人知道一點兒情況”。

若不是有幾十個可靠的證人聲稱,這一公司事實上是存在的,否則,實在無法想像,竟然有人會被這樣的計畫愚弄得忘乎所以!而那個大膽而又成功地踐踏、利用了公眾的信任的天才,竟然不曾做任何事情,僅僅在自己的招股說明書中陳述,自己的公司需要50萬資本金,每股100英鎊,一共是5000股,對於每一股股票,只要首先存入2英鎊。這樣一來,每一位存入2英鎊股的認購人,都將有權於每年獲取100英鎊的利潤。

在那時,他從未告訴認購人,他將用何種辦法來獲取這麼巨大的利潤。相反,他卻承諾,在一個月之後,將所有細節向股東們公佈,到時候,他還會收取剩下待繳的每股98英鎊的認購款。

於是,第二天早上9點,這位“偉大的流氓”在科恩希爾開辦了一家辦事處,其大門被洶湧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當他下午3點關門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售出了1000多股股票,而且,預付的存款也都全部交清了。就這樣,他僅用5個小時就賺到了2000英鎊。

這位仁兄十分明白“見好就收”的真理,於是,當天夜間就溜往歐洲大陸了。從此以後,這個人就再也杳無蹤信了。

也難怪,著名作家斯威夫特會把交易所公開比喻成南海中的一個海灣:

成千上萬的認購者洶湧而至,

他們互相推擠,彼此踐踏,

每個人都拼命劃著自己漏水的小船。

他們到此捕撈黃金,卻不想命喪黃泉。

如今,他們喪生於深深的大海之中,

如今,他們又一次向天堂升去,

他們不斷地旋轉、蹣跚,遊蕩,

他們無計可施了,就如同醉漢一般。

就在此時,在安全的加拉維懸崖之上,

一群野蠻的食人族在此生活著,以打劫落難的船隻為生,

他們躺在那裡,靜候著失事的船隻到來,

然後,將死難者的屍體鯨吞、蠶食。

另一個相當成功的騙局,就是所謂的“地球許可證”—實際上是一些正方形的遊戲卡片,上面蓋著一個印有地球旅館標誌蠟封—所謂的地球旅館位於股票交易所的附近。這種卡片上還銘刻著“航海服許可證”。

持有地球許可證的人能從中得到的唯一好處,就是可以在未來的某個時間,認購一家新的航海服裝生產廠的股份。而在交易所裡,這些許可證的售價高達60畿尼(英國從前流通的一種金幣,1畿尼相當於61先令)。

根據當時的說法,此計畫的設計者是一個極其富有的傢伙。不過,他後來被牽連到了南海公司董事會挪用公款的醜聞之中,並因為這個原因而受到了處罰。

不同種類的人,無分男女老幼,均深陷於所有這些泡沫之中,難以自拔。男人們去旅館和咖啡廳裡見他們的經紀人;女人們則來到女帽商和理髮匠那裡,也是為了相同的目的。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所有這些人都深信其認購的公司提出的專案的可行性。對他們而言,若其股票借助投機炒作可以迅速上漲,那麼,他們就會於極短的時間獲得相當可觀的差價收益,這樣一來,其目標就算實現了。他們將會以最敏捷的動作,將這些價超所值的股票拋售給那些真正相信了這些謊言的可憐蟲們。

讀書心得:也就是說,炒股票的人自己很清楚,這只是一場不定時炸彈的接力賽,投資人並非真的笨蛋。



泡沫公司被取締

交易所裡,人們疑慮重重,場面混亂到了十分嚴重的程度,以至於同一個泡沫計畫的股票,在同一時間裡居然出現不同的價格—交易所的一側的售價,居然比另一側高出10%!

理性、清醒的人們看著人群那不可思議的狂熱模樣,流露出悲傷與遺憾的神情,並對他們提出種種警告。

議會內外,也不乏具有遠見卓識的人,他們相當清楚地預見到,滅頂之災正在降臨。沃爾普先生從不曾停止自己憂心的預言。少數審慎、睿智的高層人士,也憂心忡忡,開始對政府施加更為強有力的影響。

1720年6月11日(離4/7日南海公司議案通過後,才過了2個月),議會會議召開,英王宣讀了一份公告,宣佈所有這些非法的項目都應被視為公開的騷擾行為,並對其採取相應的檢舉和起訴,而且,不允許任何經紀人買賣這些公司的任何股份,違者將處以500英鎊的罰款。

雖然這份公告已昭告天下,然而,耍無賴的投機者還是繼續著自己的投機生意,而那些上當受騙的人們,也還在做著推波助瀾的事情。

7月12日,上訴法院法官們召開了秘密會議。會後發佈的命令被公之於眾,此命令取消了所有的對專利權和特許狀的請求,並且,解散了所有的泡沫公司,命令之後還附了一長溜清單,羅列了所有這些無法無天的計畫。

如今看來,這份命令當然是十分有意義的,不過在當時,公眾的確存在著太多的投機衝動,紛紛投入類似的泡沫炒作中。

以下,是這次事件的具體過程:

1720年7月12日,上議院,懷特禮堂。上訴法院的法官們出席了會議。

在會議上,上訴法院的法官們考慮到那些出於各種目的而建立股份公司的計畫會誤導和迷惑公眾。於是,眾多大臣無奈地退回了股份公司策劃者所支付的金錢(當時,股份公司籌備者為了獲得專利權或者特許狀,都要支付數量高昂的費用)。

為了防止此類欺詐行為的發生,法官們命令,將不同部門的報告放在一起討論,這些報告分別來自貿易部、國王御用律師以及總訴訟律師。在深思熟慮之後,他們接受了英王在秘密會議中提出的建議,然後,駁回了所謂的新股申請。

以下,就是那些申請的內容:

1.幾個人請求獲得專利證書,想以“大不列顛大漁業公司”的名義進行漁業貿易。

2.英格蘭皇家漁業公司申請獲得專利證書,從而獲得更大的權力,以便有效地開展漁業事業。

3.喬治·詹姆斯代表其本人以及與一家國內漁場有關的各色人等請求獲得成立公司的專利證書,以便他們從事相同的事業。

4.幾位商人以及其他一些人,懇請組建公司,發展在格陵蘭以及其他地區的捕鯨事業。

5.約翰·蘭伯特爵士及其他人,代表他們以及眾多商人提出申請,請求組建公司,為的是開展對格陵蘭的貿易,尤其是在大衛斯海峽開展捕鯨業。

6.另一項對格陵蘭貿易的請求。

7.幾位商人、紳士以及市民提出組建公司的申請,為的是購買和建造船隻,以便出租或用於貨運。

8.薩繆爾·安特里姆和其他人共同請求獲得專利證書,為的是培育大麻和亞麻。

9.幾位商人、船主、造船家以及航海服製造商請求獲得組建公司的特許狀,為了借助於股份聯合的方式開展並推動其所謂的製造業。

10.湯瑪斯·伯伊德以及數百位商人、船主、造船家、紡織主請求獲得組建公司的特許狀,為的是貸款購買土地,製造航海服裝和精美的荷蘭麻布。

11.一些被已故的威廉國王和瑪麗王后賦予專利權人提出的製作亞麻布和航海服裝的申請。他們請求政府不要再將製造航海服裝的權利授予其他任何人,僅為了保證其所享有的特權,並且賦予其附加的、從事棉花及絲棉製品製造的權力。

12.倫敦的幾位公民、商人以及其他人作為一家英國火險公司(對英格蘭各地發生的火災提供一般性的保險)股票的申購人請求獲得批准組建公司,為的是發展其所謂的事業。

13.國王陛下在倫敦城以及大不列顛其他部分的皇室臣民,請求獲得組建有限責任公司的批准,為的是組建一家大眾保險公司,對英格蘭王國範圍內的火災損失提供保險業務。

14.湯瑪斯·伯格斯和其他那些申購股票的人們代表其本人,以及其他那些集資120萬英鎊的認購人,請求以哈伯格公司的名義組建一家有限責任公司,英王在德國的領地進行貿易。

15.木材經營商愛德華·鐘斯代表其本人及其他人請求組建公司,為的是從德國進口木材。

16.倫敦的一些商人提出申請,請求頒發特許狀,准許他們組建一家公司,為的是開辦一家鹽廠。

17.倫敦的商人麥克菲德里斯上尉代表其本人以及其他一些商人、制衣匠、制帽廠主、染坊主請求批准其組建一家公司,以便獲得籌集足夠的資金去購買土地的權力,用以種植、培養一種被稱為茜草的、可作為染料的植物。

18.倫敦的鼻煙製造商約瑟夫·加倫多請求為其在維吉尼亞製作鼻煙所需煙草的發明申請專利,並申請在國王陛下的所有領地裡都獲得相同的特權。


泡沫清單

以下這些泡沫公司均在同一項命令下被宣稱為非法,並且隨之被取締:

1.從瑞典進口鐵礦的泡沫公司。

2.資本金為300萬英鎊,向倫敦提供原煤的泡沫公司。

3.資本金為300萬英鎊,為在英國各地建造及重建房屋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4.為製造細布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5.為開創並發展英國鋁業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6.為使民眾定居於布蘭科和薩爾一塔塔加斯島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7.向迪爾城提供淡水的泡沫公司。

8.為進口佛蘭德爾花邊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9.資本金為400萬英鎊,為對大不列顛的土地進行改良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10.為鼓舞英國的養馬事業,改良牧師與教堂的土地,並且修理和重建牧師與教士的住房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11.為在大不列顛製造鋼鐵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12.資本金為100萬英鎊,為改良弗林特郡的土地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13.資本金200萬英鎊,為購買土地並在其上建造房屋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14.為毛紡類生意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15.資本金為200萬英鎊,為在霍利島建造制鹽廠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16.為買賣房地產並提供抵押貸款而成立的泡沫公司。

17.為從事一項可以獲得巨大利益的事業而成立的泡沫公司,不過無人知曉這一事業是什麼東西。

18.資本金為200萬英鎊,為改造倫敦街道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19.為在大不列顛的所有地方的葬禮提供服務設施的泡沫公司。

20.資本金為500萬英鎊,為買賣房屋並且放款從而獲取利息而建立的泡沫公司。

21.資本金1000萬英鎊,為發展大不列顛的皇家漁業而建立的泡沫公司。

22.為保障航海人員的工資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23.資本金為200萬英鎊,為了資助勤奮上進之人而建立貸款辦公室的泡沫公司。

24.資本金為400萬英鎊,為了購買和改良可出租的土地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25.為了從北不列顛和北美進口瀝青和焦油及其他海軍儲備用品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26.為成衣貿易、氊帽貿易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27.為了在艾塞克斯郡購買和改善莊園用地以及礦山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28.資本金為300萬英鎊,為了向馬匹提供保險而建立的泡沫公司。

29.資本金為400萬英鎊,為了出口羊毛製品並且進口銅、黃銅和鐵而成立的泡沫公司。

30.資本金為300萬英鎊,為了開辦一家大藥房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31.資本金為200萬英鎊,為了建設廠房並且購買鉛礦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32.為了對製造肥皂的工藝進行改進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33.為了在聖克魯茲島建造居民區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34.為了在德比郡開掘礦井並冶煉鉛礦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35.為了製作玻璃瓶以及其他玻璃製品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36.資本金為100萬英鎊,為了製作永動輪而設立的公司。

37.為了對花園進行改造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38.為了對兒童的財產提供保險並且增加其福利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39.為了裝卸貨物,並且為商人從事業務洽談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40.為了在英格蘭北部從事毛紡織製造業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41.資本金為200萬英鎊,為了從維吉尼亞進口核桃樹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42.為了製作曼徹斯特繩索與棉花等物品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43.為了製造約帕和卡斯泰爾肥皂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44.資本金為200萬英鎊,為了提高大不列顛王國的精鐵和鋼製造業的品質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45.資本金為200萬英鎊,為了從事花邊、荷蘭麻布、麻紗以及草場的交易而成立的泡沫公司。

46.資本金為300萬英鎊,為了從事大不列顛王國的某些特殊產品的貿易而成立的泡沫公司。

47.為倫敦市場提供牛肉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48.資本金為200萬英鎊,為了製作眼鏡、馬車鏡等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49.為了在科恩沃爾和德比郡從事錫礦和鉛礦開採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50.為了製作菜籽油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51.資本金為200萬英鎊,為了進口水獺皮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52.為了製作粘貼板和便簽簿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53.為了進口毛紡織製造過程中使用的油和其他原材料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54.為了改善、擴大英格蘭的絲綢製造業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55.為了以股票、年金收入為基礎提供貸款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56.資本金為200萬英鎊,為了照顧孤寡人士,按照小額折扣支付年金而成立的泡沫公司。

57.資本金為400萬英鎊,為了改進麥芽酒的製作工藝、擴大其釀造規模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58.為了建設龐大的美洲漁場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59.資本金為200萬英鎊,為了在林肯郡購買並改良沼澤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60.為了提高大不列顛的造紙業水準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61.伯特姆裡公司。

62.利用熱空氣烘乾麥芽的泡沫公司。

63.為了在沃倫努克河上從事貿易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64.為了在科爾賈斯特以及大不列顛的其他地區更高效地製造粗呢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65.為了購買航海物資儲備、食物,並且支付工人工資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66.為了雇傭窮困的能工巧匠並且為商人和其他人提供鐘錶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67.為了對耕地及家畜的品種進行改良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68.為了改良英格蘭的馬匹品種而設立的另一家泡沫公司。

69.為馬匹提供保險的又一家泡沫公司。

70.為了開展大不列顛的玉米貿易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71.為任何男女主人提供保險,使其免遭僕人為他們帶來的損失而設立的泡沫公司,資本金為300萬英鎊。

72.為建立孤兒院或者醫院而設立的泡沫公司,資本金為200萬英鎊。

73.為了在無須使用火燒或者不對營養物質造成損失的情況下漂白原糖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74.為了在大不列顛建造收費公路和碼頭而成立的泡沫公司。

75.為偷竊和搶劫造成的損失提供保險的泡沫公司。

76.為了從鉛礦中提取白銀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77.資本金為100萬英鎊,為製作瓷器和彩色陶器而成立的泡沫公司。

78.資本金為400萬英鎊,為了進口煙草,然後再將其出口到瑞典和北歐等地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79.為了用煤煉鐵而成立的泡沫公司。

80.資本金為300萬英鎊,為了將乾草和麥秸供給倫敦城和西敏寺而成立的泡沫公司。

81.為了在愛爾蘭開辦航海和包裝布製造業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82.為了製造路基所需道砟而成立的泡沫公司。

83.為了購買、修理船隻以便清剿海盜而成立的泡沫公司。

84.資本金為200萬英鎊,為了從威爾士進口木材而成立的泡沫公司。

85.為了開採岩鹽而成立的泡沫公司。

86.為了將水銀變形成為一種可鍛造、有延展性的優良金屬而設立的泡沫公司。


民眾對泡沫經濟的冷嘲熱諷

除了上述諸多泡沫公司外,每天,還有眾多新的“泡沫”冒出來。雖然政府對其採取譴責的態度,而且它們也遭到了群眾中頭腦清醒的那部分人的鄙視和冷嘲熱諷,然而,泡沫還是不斷湧現,而且格外活躍。

針對當時風行一時的投機狂潮,不管是印刷店裡塞滿的諷刺畫,還是報紙上的諷刺詩和諷刺小說,均進行了深刻的揭露與無情的嘲諷。

一位非常有創意的撲克牌製造商,製作、發行了一套南海撲克牌(如今已經極少見到了)。在這套撲克牌上,除了印有一般的數位與圖案之外,一家泡沫公司的諷刺畫還被印在上面,其下,還配有相應的打油詩。

派克機器公司,是當時最負盛名的泡沫公司之一,它專門製造圓形和正方形的炮彈和子彈而著稱—對當時戰爭藝術進行一番改頭換面的改革。於是,在黑桃8這張牌面上,它那備受公眾喜愛的假像,被一語道破:

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發明,

能把國內的傻瓜(而非國外的傻瓜)一網打盡。

我的朋友,無須害怕這台可怕的機器,

僅有那些擁有股份的人才會蒙受損失。

而在紅桃9的牌面上,印的是一幅英國銅業公司的諷刺畫,其下同樣附有一首打油詩:

希望用英國銅幣變出金幣銀幣的蠢材們,

恰恰在交易所裡證明了自己是一頭蠢驢,

並且用真金白銀為摻了假的黃銅買單。

方片8上,則隆重地將那家致力於阿凱迪亞殖民地化的公司印出來,其下附有如下的打油詩:

他是個家財萬貫的傢伙,

他希望在北美洲揮霍無度,

讓他替自己認購股份,

讓他成為一個魯莽的股東吧,

他會長出驢耳朵呢。

這盒撲克牌的每一張牌上,都用極其相似的辛辣風格,揭露出某一狡詐的欺騙計畫,並且對那些上當受騙的人報以辛辣的嘲諷。據計算,如果這些泡沫計畫能順利執行,總金額共需要3億英鎊。


南海股票開始暴跌

如今,讓我們再回到那個吞噬了成千上萬鎊財富、埋葬了無數貪婪而輕信的人們的巨大的南海海灣。1721年5月29日,南海公司的股票價格已經上漲到了500美元,差不多有三分之二領取政府年金的人將政府證券拿來轉換成南海公司的股票。

在整個5月,南海公司的股票價格始終在上漲。5月28日,南海公司股票的報價是550英鎊。在此後的四天之中,股票價格如同著魔了一般,出現了不同尋常的大幅上揚,猛然之間,從550英鎊上漲到了890英鎊。

如今,人們都認為,南海公司的股票價格不會漲得更高了,很多人抓住機會將手中持有的南海股票拋出,從而將自己的利潤兌換出來。此時,英王正準備乘火車巡幸漢諾威,眾多權貴高官都陪著他一道前去。他們也都急著把手中的股票拋售出去。

然而,賣家如此眾多,買家卻如此之少。結果,6月3日的交易所裡出現了明顯的供需失衡。於是,南海公司的股票價格馬上從每股890英鎊下跌到了每股640英鎊。這一現象將南海公司的董事們嚇了一跳,其代理人馬上接到買進股票的命令。

他們的努力再次取得了成功。到傍晚的時候,公眾的信心得到了恢復,股票的價格漲回到750英鎊,且股價始終保持在這一水準,僅有輕微的波動。直到6月22日,南海公司的主管們才停止了回購。

對於南海公司董事們為了讓其股票價格保持在一個較高的水準所採用的諸多伎倆,實在沒有詳細記錄的必要,因為這的確是一件無必要且相當無聊的事。你只要瞭解,南海公司的股票價格最終上漲了100%,那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8月初,南海公司股票的報價就有這麼高。接下來,這個龐大的泡沫被鼓吹到了極致,開始出現顫抖、搖晃的現象,預示著未來的爆裂、幻滅。

眾多政府年金的領取者向董事會表達抗議。他們斥責董事們,在各次認購股份的過程中,未能公正地將名單列示出來。後來,人們的不滿在南海董事會主席約翰·布朗特爵士及其他一些董事將各自持有的南海公司股票賣掉的時候,變得更為強烈了,董事會遭到了更多人的譴責。

在整個8月,南海公司的股票始終在持續下跌。到了9月2日,其報價僅為每股700英鎊了。


南海公司董事會緊急商議對策

現在,事態變得相當嚴重,人們開始警覺起來。

為了盡可能地防止公眾徹底失去信心,9月8日,董事們在泰勒禮堂召開了一次全體股東大會。這天上午9點,房間裡擠滿了人,以至於讓人感到窒息。無法進入大廳的群眾,將過道堵了個嚴嚴實實。一時間,此地可謂嘉賓雲集,盛況空前。

次級主管約翰·費洛斯爵士負責主持會議。他向參加會議的眾人介紹了召集這次會議的原因,並且,宣讀了董事會對一些問題的決議。同時,他還將他們的工作進展進行了一番描述,如此,讓大家對公司業務有了一個較透徹的瞭解。

此外,他還說明了公司吸收可收回與不可收回資金的情況,當然,還包括對資金的預定配置情況。

接下來,秘書長克拉格先生發表了一番簡短的講話。在講話中,他評價了董事們的作為,並且敦促道,再無任何東西,能比南海公司內部的團結更重要。同樣,內部的團結,更能有效地促進計畫的實施。他充滿感情地感謝董事會,感謝他們謹慎而富於技巧的管理方式,並且希望他們以公司的利益為重,繼續按照他們認為對公司最為有利的方式做事。他用這句話結束了自己的發言。

漢格福德先生因為總喜歡為南海公司說好話,而在眾議院中飽受嘲諷。並且,他還被聰明的人們懷疑熟悉內幕消息,清楚什麼時候利用拋售大賺一筆。此次,他滔滔不絕地說起了大話。他聲稱,自己目睹過眾多商業團體的興衰。

在他看來,從未有一個團體會像南海公司一樣,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做出如此有益於世人的事情。他們所做的事情遠超帝王、主教或法官。這是由於他們將所有人的利益協調在一個共同的利益上。他們還平息了國內民眾的怨氣與仇視。借助於股票價格的上漲,有錢人的財富大幅度提升;鄉村紳士們的土地價值也在兩倍、三倍地增長。與此同時,他們也替教堂做了好事,謀了福祉,有些牧師也借助於此項目獲得了一大筆金錢。總之,整個國家因為他們而變得更加富饒、繁榮。而他希望,董事們不要太過公而忘私,也要記得替自己謀些福利。

其發言的後半段得到了人們不時的嘲諷,噓聲不斷。當然,如此誇大其詞的講話,必定會遭人恥笑。不過,董事及其朋友們,連同房間裡那些投機勝利者,卻以熱烈的掌聲回報了他這番肉麻的講話。

波特蘭德公爵也用類似的調子發表了一通講話,並且,表達了自己強烈的好奇心:人們何以如此不滿?當然,他也利用自己的投機大發橫財—這就像《喬·米勒笑語錄》中描寫的那個腦滿腸肥的市政參議員的行為—不管什麼時候,他在吃了一頓美餐之後,必定會將自己肥短的雙手疊放在大肚子上。此時,他會發表一番議論,質疑這個世界上是否還可能存在一個饑腸轆轆的窮漢。

在此次會議上,幾項決議得以通過。不過,公眾的信心不曾因它們而發生任何變化。

就在當天晚上,南海公司的股票下跌到了640英鎊;次日,又下跌到了540英鎊。就這樣,南海公司的股票價格一天又一天地持續下跌,直至跌到了每股400英鎊。


沸沸揚揚的國會

9月13日,《沃爾普》雜誌上,發表了一封國會議員布洛德里克先生寫給大法官兼上議院院長米德爾頓的信。其中寫道:

關於南海公司的董事們何以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遭受烏雲壓頂之災,出現了諸多推測。我確信,他們若發現有利可圖,必定會不擇手段地去做一些事情。他們已經將信用發揮、運用到了不留任何餘地的地步,不可能進一步發掘其信用了,從而導致這種信用無法用鑄幣進行支撐。他們為自己所謀得的福利,是建立在上當受騙者的損失的基礎上的,他們當中最顯要的人物,已經從中賺取了難以計數的財富。

貪婪的欲望已經牢牢佔據了他們的頭腦,他們渴望用防波堤式的小丘,堆壘出高聳的山峰。無數人就要淪為乞丐。用語言已經無法描述此種驚恐的程度,因為人們的憤怒是無法描述的,情況已經惡化到了令人灰心喪氣的程度,以至於我在此之前不曾見到哪一個計畫或者方案,能同南海計畫一樣,導致人們苦思冥想著如何回避風險,如何才能安全抽身。

為此,我無法猜測,接下來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10天之後,股價還在下跌,他寫道:

公司還未做出決定,原因是他們本身就處於如此危險的境地,以至於他們不清楚理應向哪一條道路轉向。我從最近來自城裡的幾位紳士那裡獲悉了一位在所有國家都處於人人喊打、萬人痛恨的地步的南海公司委員的真實姓名。

許多金匠已經失業,而無業遊民的隊伍每天都在擴大。我相當懷疑,他們中的三分之一,或者乾脆四分之一,是不是可以經受住此場災難的考驗,可以堅持下去。

從開始的時候,我就在讓人確信無疑的真理基礎上做出對整個事件的判斷,1000萬英鎊(此數字已經遠超我們流通中現金的數量)不可能在流通中將遠超英格蘭紙幣信用範圍的2億英鎊創造出來。不論因為何種原因,若有人敢質疑這一公理,我們高尚的國家機器就必定會癱瘓、垮臺。

9月12日,經秘書長克拉格先生的最懇切的請求,召開了幾次會議—是在南海公司董事和英格蘭銀行董事之間進行的。根據廣為流傳的一份報告,英格蘭銀行董事同意為南海公司融通600萬英鎊的債務。此消息一出,南海股票應聲上漲到了670英鎊。

不過,就在當天下午,人們獲悉,這一消息純屬空穴來風。於是,南海股票的價格馬上開始下落,再次跌回到了每股580英鎊;次日又跌到了570英鎊;以後更是逐級跌落,直至跌到了每股400英鎊。

事態的發展讓內閣感到極度慌恐。若南海公司的董事們出現在街上,人們必會蜂擁而上侮辱、斥責他們。倫敦城裡,時刻都會發生暴動事件。信使被派往德國漢諾威,請求國王儘快回國主持政務。

沃爾普先生原本在故鄉賦閒養老,此時卻不得清閒—人們紛紛跑去向他求助,希望他可以運用其眾所周知的對英格蘭銀行董事的影響力,引導他們接受南海公司提出的清償債券的計畫。

英格蘭銀行自然不願惹禍上身,更不願意讓自己背上南海公司的一堆爛帳,害怕自己捲進災難之中不得脫身。然而,民眾異口同聲地強烈要求英格蘭銀行出來挽救大局。此時,每位知名人士都被召集來,為解決當前的危局出謀獻策。沃爾普先生提出的一份合約草案被全盤接受了,並成為雙方進一步協商的基礎。

9月20日,南海公司在泰勒禮堂又召集了一次股東大會。此次會議做出授權,南海公司董事們同意英格蘭銀行或者其他任何人提出的和公司發行債券相關的所有事項,或者和英格蘭銀行達成其認為合適的所有協定。

一位名叫帕爾特尼的人寫信說,看到那異乎尋常的恐慌牢牢控制了國民的精神與靈魂,真是讓人震驚不已。人們來回奔走,好似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災難將其想像世界徹底佔據,令其處於風聲鶴唳的恐懼中。無人可以說出這場災難的形式和深度,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更加讓人感到恐慌。

正如詩中所言:

暗沉的黑暗宛如深夜—這恐懼如此咄咄逼人,

就像十位復仇女神一般—而這恐怖堪比地獄。

兩天後,銀行負責人在英格蘭銀行的一次股東大會上,通告了南海公司,就此事召開的幾次會議的大致內容,並且補充說,公司董事們還沒有就此事想出恰當的解決辦法。接下來,股東大會會提出一個解決辦法。眾人同意了。

此決定就發行債券的有關事宜,授權銀行董事會和南海公司進行商討,並且和南海公司就發債總額、發行條件以及發行時間等諸多方面的內容進行協商。在對方認為合適的情況下,英格蘭銀行接受了南海公司發行的債券。

於是,雙方都能夠在自認為最符合公共利益的前提下採取自由行動。英格蘭銀行出於支援公共信用的目的,預購了300萬南海公司的債券,此筆費用的條件是:按照普通存款條件的15%,溢價3%,利率為5%。

上午時分,人們潮水一般洶湧而至,狂熱地認購債券。此時,人們都以為,當天就可以完成全部的申購。然而,還不到中午的時候,形勢就發生了逆轉。

雖然人們用盡了任何可採用的辦法,想阻止事態的進一步惡化,但南海公司的股票價格還是飛速滑落—人們對南海公司的債務是那麼缺乏信心,以至於一批最卓越、最知名的金匠和銀行家紛紛出逃—因為他們中的一些人借他人巨額資金來炒作南海公司的股票。如今,大難臨頭,他們只好將店門關上,卷起鋪蓋逃走了。

到那時為止,劍刃公司始終是南海公司的主要承兌商,此時也停止了支付。在人們看來,這一切不過是災難的開端罷了。

由此,引發了大量的銀行擠兌現象。如今,銀行只好以遠比上午人們認購債券時快得多的速度來支付貨幣。因為9月29日是一個節日,於是,英格蘭銀行得以略微喘了一口氣,他們將風暴的襲擊抵制住了。然而,其從前的競爭對手南海公司,卻在這輪風暴中受到了致命的打擊,一命嗚呼了。

南海公司的股票跌落到了每股150英鎊,在無數次的掙扎與動盪之後,股票價格跌到了每股135英鎊。

英格蘭銀行意識到,在恢復公眾的信心,阻止毀滅性信用破產的潮流之前,自己已是黔驢技窮了,除非他們願意冒險一試,勉強自己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不公平協定,並按此協定行事。不過,這樣做的結果極可能將自己也搭進去。

不管怎樣,他們都認為,沒有義務繼續做這種費力又不討好的事情—那份所謂的英格蘭銀行和南海公司的協議,僅僅是一份協議的草案罷了,其中相當重要的事項均為空白,並且,也不曾載明對其中止協議的任何懲罰條款。

“於是,”《議會史》中這樣記載,“人們目睹了神通廣大的南海公司在8個月的時間裡,先是脫穎而出、迅速發展,而後又慘澹收場、一敗塗地的全過程。這家公司以神話般的速度向上跳躍,最終,上升到了一個讓人目眩神迷的高度,也讓整個歐洲都將目光與期盼投射在其身上。不過,那是建立在欺詐、錯覺、盲從與暴怒的基礎上的。一旦人們發覺其董事會進行的人為的操縱行為,它就馬上應聲落馬,原形畢露。”

在危險的幻覺持續的這段時間裡,在其欣欣向榮的極盛時期,國民的行為也變得日益腐敗、墮落,這一點並不難被覺察。為了將失職者挖出來而進行的議會調查,揭示出種種惡行:他們聲名狼藉,臭名遠揚,令人不恥,道德淪喪到了和流氓惡霸沒什麼差別的程度。而他們在被提拔之前,也不過是才智平平的普通人。

而對這些罪惡的愚行進行深入的調查、研究,將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整個民族就如同個人一樣,都必須接受成為誤入歧途的賭徒的懲罰,他們或早或晚,必定會受到應有的懲戒與教訓。

作家斯莫利特寫道:“就一位歷史學家而言,這樣一個年代是最無趣的。沒有一位理性而又富有想像力的讀者會因為這樣一些交易的細節而產生興趣,並由此得到樂趣。對這些交易,應嚴禁添加任何熱情,嚴禁添油加醋地對其加以美化。僅將交易的細節提供給讀者就夠了,這是一幅描畫醜陋、卑劣的墮落行徑的無趣圖畫。”

反之,若斯莫利特略有幽默感的話,他原本能發現自己的錯誤,這個主題是如此吸引讀者,足以令每一位小說家怦然心動。

一個遭受掠奪的人,除了失望外,難道就不該存在熱情?難道無數因南海泡沫失去了財富,以致一貧如洗的人或家庭慘景中,真的無生命,無生趣可言嗎?難道昔日巨富淪落為今日乞丐的圖畫和記錄,真的會讓人索然乏味嗎?與那些從前大權在握、炙手可熱的人物淪落為逃亡之徒相關的故事,對於發自全國各個角落的一聲聲自責與詛咒的記錄,真的會蒼白無趣嗎?

一位健康而正常的人猛然從理智的約束之中掙脫出來,卻因為追求一個黃金幻影而變得瘋狂,拒絕相信真實的一切,就如同一隻被幻覺所迷惑的雌鹿,追逐著一團鬼火一般。最終,他們被誘入了一片致命的泥沼之中。看到這一切,難道你可以聲稱,這是一幅沉悶無趣或無任何教育意義的畫面嗎?

然而,運用斯莫利特式的錯誤觀念來記錄南海事件的歷史記載,的確太多了。一文不值的寵臣為了博得更加一文不值的國王們的喜愛,所構思的陰謀,或者關於謀殺式的戰鬥與圍攻所做的諸多記錄,均已經被添油加醋地詳細講述過了。可是,敘述者對那些影響著當時人們的精神與物質福利的最深刻的背景、環境,卻表現得相當漠然,輕輕一筆帶過,可謂枯燥且乏味,於是,自然不會富有熱情與色彩了。

在這個著名的泡沫事件的發展過程之中,英格蘭各地的情況表現出讓人心驚的一致性。

公眾的精神處於一種十分病態的騷動中。人們不滿於正常的、按部就班的行業那緩慢卻確定無疑的利潤模式,一心希望第二天就能獲得無窮無盡的財富。這種浮躁心態令他們開始渾身不自在,表現得越來越浮華、虛榮。

於是,普通人的生活中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奢靡之風。相應的,道德水準也開始鬆動。因為成功的股票賭博,無知的人們一夜暴富,為此囂張至極,無法無天、目空一切,這讓那些真正具有紳士風度的人們感到汗顏。沒想到,黃金竟然有這麼大的魔力,可以讓一文不值的小人物躋身上流社會的大雅之堂。查理德·斯蒂爾爵士稱這幫暴發戶們為“跳樑小丑”。

在議會諮詢會上,眾多南海公司董事遭殃的原因,與其說是因其貪贓枉法,侵吞公款,倒不如說是由於他們驕橫跋扈,目中無人。他們當中的某位人士,曾以無知的富人所具有的最為露骨的傲慢聲稱,他計畫用黃金來餵養他的駿馬,而最後,他本人卻落了個僅能勉強以麵包和水來維生的地步。

每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臉孔,每一次妄自尊大的無稽之談,均被記錄了下來,並將百倍於此的貧困與侮辱回報給他們。

全國上下處於緊張的氣氛之中,為此,英王喬治一世只好縮短自己原計劃在漢諾威停留的時間,以最快的速度趕回英格蘭。1721年11月11日,他回到倫敦,通知議會於12月8日召開會議。

讀書心得:從1720年1月發動南海公司計畫到1721年11月無法收拾殘局,這一場南海公司騙局維持大約2年,終於收場。我想起台灣也曾經發生鴻源案,從1981年~1990年,維10年的老鼠會詐騙案,是台灣經濟史上最大型的集團型經濟犯罪。


與此同時,一個個公眾集會在大不列顛所有重要的城鎮裡召開。人們請求將南海公司的董事們繩之以法的要求被會議接受了—南海公司的董事借助於欺詐性運作,讓國家處於毀滅的邊緣。

似乎沒有人想到,這個國家和南海公司一樣,理應對這場災難也承擔義不容辭的責任;沒有人站出來指出,人們的貪婪與輕信;沒有人指出,人們對利潤、收益的可恥的渴望,並指出,正是這種貪婪的欲望,吞噬了這個民族所具有的一切優良、高尚的道德品質;也沒有人指責人們瘋狂的熱情—正是由於這種狂熱,讓群眾自願投入了陰謀策劃者的天羅地網。

淳樸、正直、勤勞的英國人民被一群強盜給毀了,這幫盜賊理應被送上絞刑架,理應被扔到水裡淹死,理應被五馬分屍酷刑,而無人會為其掉一滴眼淚。

這差不多是整個國家對此事的共同感受。上議、下議兩院所能做的也僅能如此了。在南海公司董事會的罪行被公佈於眾之前,唯一的呼聲就是,一定要對其嚴懲不貸。

此時,國王發表了一番講話,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同時希望人們記住,國民們必須拿出所有的謹慎、勇氣與決斷,來尋找合適的良方,來醫治整個國家的不幸。在對國王的此番演講進行的討論中,幾位發言人對南海計畫領導者們進行了最強烈的抨擊。其中,莫里斯沃斯的言辭最為激烈:

有人聲稱,沒有對南海公司的董事們進行懲罰的法律,而這些人正是國家如今所面臨的不幸境遇的始作俑者。對本次事件的處理,因以古羅馬人為榜樣。

對弑父之罪,古羅馬人也沒有相應的法律—古羅馬的立法者認為,不會有兒子會做出這樣滅絕人性的行為,以至於讓自己的雙手沾染父親的鮮血。然而,當發生了此種慘絕人寰的罪行後,立法者馬上制定了一項法律,即對此種邪惡的犯罪處以極刑。

他們決定,犯此罪的卑鄙之人應被縫在一條麻袋裡,然後活生生地扔進台伯河。而極端惡劣的南海陰謀的策劃者和執行者,也應被看作國家的弑父之徒。理應把他們以相同的方式縫進麻袋,並且扔進泰晤士河裡,如此,方能大快人心。

沃爾普先生的發言則更加謙和、慎重。他認為,目前首要的注意力理應集中在怎樣重建公共信用上:

倘若倫敦城遭受火災的話,任何一個明智的人都會先沖上去將大火撲滅,阻止火災的蔓延。當大火被撲滅之後,他們才開始調查縱火者的情況。公眾的信心已經受到相當沉重的打擊,正躺在地上血流不止,理應儘快制定救治方案,以挽救岌岌可危的公共信用。至於懲罰這幫“刺客”,以後有足夠的時間。

12月9日,對於國王陛下的講話,大家表達了一致的認同。當然,其增補意見也獲得一致通過—議院不但要尋找一種方法來努力解決國家的災難,而且還決定,對災難的始作俑者處以相應的懲罰。

議會調查的速度相當快。南海公司董事們接到命令,務必將一份記載著其全部行動的完整記錄提交給議院。下議院做出決定,大致內容是,南海公司的災難,主要是因為股票投機者的邪惡伎倆導致的,若想重建公共信用,建立一套法律來阻止這種聲名狼藉的操縱行為是最好的辦法。

此時,沃爾普先生站起來說:“就像在此之前提到的那樣,我已經花很長時間提出了一個重振公共信用的計畫。不過,計畫的實施需要一個基礎。”

這個問題的核心,即“和南海公司簽署的認購公共債務協議,對財產提出要求權、貨幣申購協議,以及其他契約,現階段是否仍然有效?”這一問題引起了眾人激烈的爭論。

最後,由259票對117票的多數通過了此決議,所有這些契約理應繼續維持現狀,除非南海公司股東大會為解除合法權利人的痛苦而作出修改,或者按照正當的法律程式予以廢除。

第二天,代表全體下議院議員的一個委員會,接到了沃爾普先生遞交的一份為重建公共信用而設計的計畫。其內容是將南海公司900萬股票“嫁接”到英格蘭銀行裡去,同時,以一定的條件,將同等數量的南海公司股票“嫁接”到東印度公司裡去。下議院對此表示欣然接受。議院下令,這兩大公司要提交出各自的建議。

英格蘭銀行和東印度公司均不想為南海公司提供任何援助,在做出決定前,兩家公司都召開了股東大會探討此計畫,結果遭到股東們的強烈反對。不過,最後,他們表示,接受自己為南海公司發行債券所要求的條件,同時將自己的報告提交給委員會。

在沃爾普先生的監督下,委員會提交了一份法案,並且順利地通過了議會的審查。

為了管制南海公司的董事、主管、下級主管財務人員、出納員以及職員,議會禁止其離開英格蘭超過一年時間。為了查明其不動產和動產,防止其將動產和不動產運送到國外或私下轉讓,委員會同時又提交了另一份議案—下議院裡那些最具影響力的議員們紛紛贊成。

施朋先生確信,秘書長克拉格先生十分可疑。此時,四處流傳著克拉格在南海公司業務上大做手腳的流言。於是他決定,將克拉格的痛處大大地觸動一下。

他說,他高興地看到一個大不列顛的下議院恢復其原有的活力、生機,為保護公眾的利益而如此齊心協力。

當然,保障南海公司董事及其高級職員的人身、財產安全是很必要的。“不過,”他一邊補充一邊將銳利的目光投到克拉格身上,“某些上層機構的人,總有一天,我會無所畏懼地指出他們的名字,相比於南海公司的董事,這些人的罪行有過之而無不及。”

克拉格怒氣衝天地站起來說,若此番含沙射影的話是沖著他來的話,那麼,他準備對每一個懷疑他的人提出的問題給予令人滿意的答覆,不管是在下議院之內,還是在下議院以外。隨即,要求“肅靜”的叫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在一片喧嚷之中,莫里斯沃斯大人站起來,表達了自己的困惑—克拉格為何敢公然挑釁整個下議院?他,莫里斯沃斯議員,儘管有些老了,儘管已經年過六旬了,不過,他還是相當樂意接受克拉格的挑戰。並且,他確信,有許多的年輕人會與他站在一起,他們不會害怕在下議院之外的地方和克拉格發生當面衝突。

要求秩序的呼聲多次從四面八方響起。議員們也紛紛應聲而起。所有的人似乎馬上就要大叫出來了。發言人呼喊著“肅靜”與“秩序”的聲音是如此蒼白無力。

混亂持續了好幾分鐘,在此期間,莫里斯沃斯和克拉格差不多是“唯二的”仍然端坐於自己座位上的議員。最後,聲討克拉格的聲音變得更加狂野,以至於他認為,自己理應平息議員們的怒火,並且,對自己違反議會規定的行為進行解釋。

他聲稱,自己所說的,“讓那些在下議院裡指責自己的人得償所願”的意思,並非是他將為之鬥爭,而是說,他將對自己的行為給出合理的解釋。

此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接下來,下議院又為他們應當採用哪種方式調查南海公司事件展開了激烈的爭論。究竟是組織一個大規模的委員會進行調查,還是精心挑選人才,組成一個小型委員進行調查?最後,下議院指定了13人,組成一個秘密委員會進行調查。這個委員會享有傳訊人員、調用檔和記錄的權力。

上議院對此事也相當熱心,如同下議院一樣,處理此事也相當迅速。

羅切斯特主教稱,南海計畫危害了整個社會。

沃頓公爵聲稱,議院理應秉公執法。在他看來,倘若他可以參與調查,他甚至會將自己最親密的朋友交由公眾審理。有些人用最無恥、最惡劣的方式,對國家進行了肆意地掠奪與剝削。他願意與所有人一道,積極參與到對罪犯的懲罰之中。

斯坦侯普先生則聲稱,不管是董事或非董事,其佔有的每一件微不足道的東西都理應充公,以便補償公眾的損失。

在此期間,公眾的興奮之情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借助於考克斯的《沃爾普傳》一書,我們瞭解到,所有南海公司董事的名字,都被看成是欺詐和罪惡的同義詞。無論是郡縣、城市,還是享有特權的自治市,人民的請願書從大不列顛王國的每個角落傳來,均要求嚴懲那些十惡不赦的、損公肥私的盜取公共財富者,以便為受到傷害的國民討回公道。

那些連在懲罰犯罪的問題上也保持中立的中庸主義者,被指控為罪犯的同謀,受到人們不斷的指責與辱駡,甚至是刻毒的抨擊。並且,不管是匿名信,還是在公開信中,他們不斷受到民眾的聲討。

人們指責稅務大臣艾斯拉比、克拉格以及另一位政府官員的輿論是如此強烈,為此,上議院馬上做出對他們進行調查的決定。

1722年1月21日,上議院下達命令,要求任何和南海計畫有關的經紀人務必將一份清單提交給國會。其內容是他們從1719年米迦勒節以來,替財政部或稅務署的官員買賣股票,或者受其委託買賣股票或者申購股份的詳細情況。

當上議院收到這些帳目的時候,大家發現,艾斯拉比先生名下擁有著大量南海公司的股票。包括愛德華·吉本先生(聲譽卓著的偉大歷史學家吉本的祖父)在內的南海公司董事會中的5名董事,都被監禁了起來。

經斯坦霍普伯爵倡議,議員們一致通過了一項決議。即,在南海公司議案還處於審議期間,為了讓政府機關職員分享好處或利益,為了滿足國會上下議院中的所有議員的利益,而由南海公司的所有董事或者代理人購買股票的;或者在接受股票、為股票提供信用的時候,不曾真正支付金錢或提供充足的擔保品的,都將被看作惡劣而危險的貪污、受賄行為。

沒過幾天,另一項決定也得以通過。即,由於南海公司的一些董事和高級職員藉由一種秘密的方式,將自己持有的股票轉賣給南海公司,因此,犯了欺詐罪。此舉嚴重危害了信託關係,由此造成一系列事件,嚴重損害了公共信用。

為此,艾斯拉比辭去了稅務署大臣的職位,且自動消失於國會,直至其個人的犯罪事實被立法機關著手正式調查為止。

與此同時,深知南海公司董事們那些不可告人的危險秘密的會計師奈特先生,收拾好自己的帳目資料,火速逃離了英國。為此,他特意喬裝打扮一番,然後乘坐一艘小船順河而下,隨後,又專門雇了一艘大船用於逃命,從而順利抵達了法國北部瀕臨多佛海峽的港口城市加萊。

議院得到了秘密委員會報告的有關情況,此時,議會一致同意,向國王呈送兩份報告。第一份報告是請求國王發佈一份懸賞令,迅速捉拿奈特;第二份報告則是請求國王馬上發出關閉港口,並且嚴密監視海岸情況的命令—目的是為了防止奈特或南海公司的其他職員逃出英格蘭。

作為議院為此事特意指派的代表,米修恩先生受命,將這兩份墨蹟未乾的報告送到國王面前。

就在同一天晚上,一份懸賞2000英鎊捉拿奈特的公告,由皇室頒佈。下議院同時命令,把議院的大門鎖上,把鑰匙保管起來。

秘密委員會的成員之一羅斯將軍告訴他們,委員會已經發現了一系列最為深重的邪惡與欺詐的行為,那是惡毒的叛國者策劃出來的、足以將這個國家毀滅的行為,他們將於適當的時候向議院通報這些罪行。

與此同時,為了將這些罪行進一步發掘出來,秘密委員會認為,非常有必要採取以下措施,即逮捕、關押南海公司的一些董事以及主要職員,而且,依據法律程式封存重要檔。根據羅斯的提議,他們提出了一項動議,並得以一致通過。

捲入其中的議院議員,以及南海公司董事羅伯特·恰普林爵士、希歐多爾·詹森爵士、索布裡奇先生和F·愛勒斯先生受召而來,一一為其腐敗行徑進行辯白。希歐多爾·詹森和索布裡奇極力想洗刷自己的罪行。縱然如此,他們的辯解之詞也被議院耐心地聽取了。

接下來,一項動議由議院提出,獲得全體一致通過—詹森和索布裡奇二人違反了信託契約,罪行相當惡劣,導致國王陛下的眾多臣民遭受了重大的損失,且對公共信用造成極大的傷害。

接下來,議院發佈了命令,因為他們的抵觸和狡辯,議院將其二人逐出議院,並關押到員警把守的監獄。四天後,應召前來的羅伯特·恰普林和愛勒斯也同樣被逐出了議院。

與此同時,議院做出決定,請求國王下令指派駐在國外的使節們,對奈特予以緝捕,倘若奈特向其任何一個自治領請求庇護,那麼,他都會被交給英國政府處理。國王同意了這一請求,並於當晚就派信使到歐洲大陸各地告知此事。

約翰·布朗特爵士,也是被監禁的南海公司董事之一。在公眾的心目中,他是南海陰謀的始作俑者,並且稱其為“陰謀之父”。

關於此人,我們可以借助於蒲伯寫給艾倫·洛德·巴瑟斯特的信件,瞭解一下大致情況。

約翰·布朗特雖然是一個不信奉國教之人,不過,其行為舉止卻十分虔誠、嚴謹,並且,他公開宣稱自己是一個偉大的信徒。

“上帝不會喜歡”,布朗特說,眼裡卻無一滴淚水,

受到巨大傷害的布朗特!他何以會被英國人所憎恨?

一個巫師向他預言了人們的命運:

最終,腐敗就如同一波波洪水一樣氾濫成災;

而貪婪還在繼續蔓延、擴散,如同從地平線上升起的霧氣,將太陽的光芒遮住。

政客和愛國者都在進行股票投機,貴族和管家們分享著共同的窘境;

法官們投機成風,主教們無恥地下著賭注;

大權在握的公爵們甚至為了半個克朗而洗牌。

英格蘭深陷於金錢可恥的迷魅泥潭難以自拔。

這是法國對安妮和愛德華的權力進行的報復!

這並非宮廷徽章,偉大的書寫者!

用你的頭腦認真思考吧,

這也並非貴族式的奢侈,更非城市的收益。

不,這是你正義的終結。

你將羞於看到:

議員們道德淪喪,愛國者們彼此攻擊,

他們寄希望於平息黨派之爭,

於是雙方相互勾結,和平與安寧會降臨到你的國家。

—摘自蒲伯寫給艾倫·洛德·巴瑟斯特的信

布朗特先是不斷地揭露那個時代的奢侈與腐敗,也抨擊著議會的不公、政黨的脆弱無力。他對大人物和貴族們的貪婪,尤其運用雄辯的語言給以深刻的揭露和批判。他本來是一個書記員,後來,不但成為一名董事,而且成為南海公司最活躍的管理人。

我們不清楚,他是否在這段生涯中首次對大人物的貪婪宣戰。不過,他一定目睹了無數大人物的貪婪嘴臉,於是他發出了最嚴厲的譴責與詛咒。可是,倘若牧師自己超脫於所指責的邪惡之上,那麼,其慷慨激昂的演講必將產生更好的效果。他被人從監獄裡帶到上議院的法庭上,經歷了一番漫長的審查。結果,他對幾個相當重要的問題均拒絕給出答案。

他聲稱,下議院的一個委員會已經審查過了,他忘記自己那時候回答了些什麼,或許會出現自相矛盾的現象,所以,他拒絕在另一個法庭面前再次回答。這番聽上去好像雄辯的宏論,實際上卻間接地證實了其罪行,因而在議院裡引起了一陣騷亂。法官又一次以不容反駁的態度問他,是否將一定數量的股票出售給政府的職員、上下議院的議員,為的是讓南海公司議案順利通過。

他又一次拒絕回答。他聲稱,自己希望以盡可能尊重的態度來對待議院。不過,他認為,倘若讓他進行自我指責,那是相當不容易的。隨即,他被帶回了監獄。

一場激烈的討論發生於約翰·布朗特爵士的朋友及反對者之間。

人們斷言,對於約翰·布朗特爵士這種相當省事的沉默寡言,管理者必定很熟悉。沃頓公爵語焉不詳地嘲諷了斯坦霍普伯爵,而後者作出了激烈的反應,還為此懷恨不已。

斯坦霍普伯爵當時太過興奮、激動,以至於高血壓,讓他不由得頭昏眼花。他感覺自己相當難受,只好離開了議院,回到其官邸調養休息。醫生馬上用吸血杯替他放血,次日上午,又替他放了一次血。然而,他的病情並未得到好轉。不過,根本沒人想到情況會如此嚴重—接近傍晚的時候,他處於半睡半醒的彌留狀態,結果,自己將臉壓在枕頭上,突然斷了氣。

國民因這位政治家的突然去世而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喬治一世更是為此悲痛欲絕,把自己反鎖在密室裡長達數小時之久,悲悼自己損失了一位重臣。

布魯塞爾的英國僑民利什先生的一位秘書,在列日城附近的特利蒙特抓住了出逃的會計師奈特。儘管英國政府多次向奧地利法庭提出將奈特遣返英國的請求,卻屢次遭到拒絕。

奈特此時得到了布拉班特公國的保護,要求在那個國家接受審判。根據《喬伊絲條約》規定:布拉班特公國擁有一項特權—任何一個在該國家被逮捕的罪犯,都應在那裡接受審判。布拉班特公國堅持自己的優先權,拒絕了將奈特交給英國當局處置的請求。英國政府也不曾停止自己的努力。可是,就在此時,奈特卻從監獄裡逃跑了。

2月16日,議院接到了秘密委員會提交的首份報告。在報告裡,他們聲稱,調查過程中遇到了許多困難和麻煩;他們審查的所有人都熱衷於對審判的結果進行抗辯,倘若法庭願意受理,他們會很樂意配合。

在提供給他們的帳冊之中,出現了很多的假帳。在其他的帳冊之中,在金額的科目下,對應的股東名字則為一片空白。帳冊之中隨處可見被塗改、刪節的地方,甚至有的帳冊裡的一些帳頁被撕掉了。他們還發現,有些相當重要的帳本竟然被銷毀了,有的帳本則被帶走,或被藏匿了起來。

在調查剛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清楚,自己接受的任務是極富挑戰性、牽涉範圍極廣的。在執行法律的過程之中,許多人被委派作不同種類的角色。所以,他們說,在對成千上萬人的、總數高達成百上千萬英鎊的財產進行處理的時候,他們無法保證自己的行為萬無一失、毫無瑕疵。

他們發現,在《南海法案》通過之前,有一筆總額高達1259325英鎊的帳目出現於公司的帳本裡,而對應的股票帳本上註明,這筆股票已經按照574500英鎊售出了。由此可見,這批股票絕對是偽造的,目的是為了促使法案得以通過。由帳本上的明細可知,這批股票是在不同的日期裡售出的,而且價格也各不相同,從150%到325%不等。

秘密委員會因為看到南海公司在不曾得到許可增資擴股的情況下,就擅自隱瞞了這麼巨大的帳目,大吃一驚,決定更加認真、細緻地對整個交易進行調查。

他們將南海公司的主管、次級主管以及幾位董事一一傳訊到場,再次進行極為嚴格的審查。

他們發現,在這些人偽造這些帳目的時候,公司並未擁有如此巨大的股票數量。這些人自己有權處置的,僅為其中極少的一部分,最多也不超過3萬英鎊。循著調查出的線索深入挖掘下去,他們發現,這筆巨額股票竟然是公司替某位虛假的購買者購入的,儘管雙方並未簽訂雙邊協議,確定雙方在什麼時候進行交付和受讓。

無人替這筆巨額股票支付任何費用,公司也不曾從這位假想中的購買者那裡獲得任何存款(或有價證券)之類的擔保品。所以,倘若股票價格下跌,那麼,《南海法案》就無法通過,而那些假想中的購買者也不會遭受一丁點兒損失。

相反,若股票價格上漲的話(事實上,因為南海董事會的陰謀策劃,股票價格的確漲上去了),那麼,假想購買者就會賺取股價上漲帶來的利差。相應的,在法案正式被通過之後,股票帳戶由奈特負責,建立股票帳戶並進行修正與調整,而假想中的購買者們則從南海公司的現金裡獲得差價。

約翰·布朗特、吉本和奈特主要負責處理這些虛構的股票,方法是在幾位政府高官和其他關係戶之間進行分配。借助於這種“神不知鬼不覺”的賄賂方式,南海法案得以順利通過。

桑德蘭德伯爵分得了5000英鎊的股票;肯達爾公爵夫人分得了1萬英鎊的股票;普拉頓伯爵夫人分得了1萬英鎊的股票;普拉格夫人的兩個侄女分得了1萬英鎊股票;秘書長克拉格分得了3萬英鎊的股票;查理斯·斯坦侯普(財政部的一位秘書)分得了1萬英鎊的股票;劍刃公司分得了5萬英鎊的股票。

帳目表明,斯坦霍普先生借助於特納-卡斯沃公司的幫助,獲得了總額高達25萬英鎊的巨額股票差價收益。不過,有人將他的名字的一部分從帳本上擦去了—改成了斯坦蓋普。

稅務大臣艾斯拉比同樣從這些記帳股票中獲取了令人憎惡的利潤。他在同一家公司裡開了一個帳戶(特納和卡斯沃均為南海公司的董事),其擁有的股票總值高達794451英鎊。此外,他還建議南海公司第二次發行認購股份數量理應為150萬股,而非100萬股,且由他們自己授權,在不具備任何擔保的情況下,就增發了50萬新股。第三次發行認購,也是採用同樣的違法手段進行的。

艾斯拉比的名下擁有7萬英鎊股票,克拉格名下擁有659000英鎊,數額最巨大的桑德蘭德伯爵的名下擁有16萬英鎊;而斯坦霍普先生名下擁有4.7萬英鎊。

另外6份不那麼重要的報告緊隨此份報告之後。在最後一份報告的結尾,秘密委員會宣稱,奈特掌握了主要情況、受託辦理重要事宜,他的缺席,令調查工作很難進行下去。

議院要求委員會將第一份報告印了出來,在第二天進行討論。在一場憤怒而激烈的爭論過後,議員們通過了一系列解決辦法,對南海公司董事、與此事有牽連的議會成員以及政府官員們進行了嚴厲的譴責;並且宣佈,他們每個人都應當從自己的財產之中拿出相應的數額,對他們給公眾造成的傷害進行補償。他們的行為被宣佈為貪污瀆職,性質極為惡劣,並且極其危險。

為了解救不幸的受難者,減輕他們的傷痛,議院還命令委員會提交了一份議案。

查理斯·斯坦霍普,是第一個為自己參與的這些骯髒交易而付出代價的人。他在為自己辯護的時候強調說,在過去幾年之中,他一直將全部財產都存放在奈特手中,不論奈特為他買進了什麼東西,他都為此支付了相當的報酬。至於由特納-卡斯沃公司為他購買的南海公司股票,他壓根兒就一無所知。無論他們以這種方式為他做過什麼,都沒有經過他的授權,而他也不能為此負責。特納以及他們的公司,無疑將後一項罪名強加在了他的頭上。

但是,對於每一位公正無私的人來說,斯坦霍普從那筆以他的名義持有的南海公司股票中獲取了25萬英鎊的收益,這種行為無疑是十分惡劣的。

不過,斯坦霍普他還是以3票的微弱多數被判無罪釋放了。

為了包庇斯坦霍普,他的朋友們盡了最大的努力—賈斯特菲爾德伯爵、斯坦霍普爵士四處遊說那些搖擺不定的議員,運用自己舌燦蓮花的演講才華,鼓唇搖舌,竭盡說服之能事,引誘他們要麼投票贊同釋放查理斯·斯坦霍普,要麼自己不參加議會投票表決。

許多立場不堅定、意志薄弱的鄉村紳士被他們的花言巧語所迷惑,迷失了方向,於是,表決的結果就變成了如先前那般。

斯坦霍普被宣佈無罪的消息傳出去之後,舉國上下產生了極大的不滿情緒。憤怒民眾在倫敦的各個地區召開群眾集會,威脅政府收回成命。議員們均擔心會發生群眾暴亂,特別是許多的人預測:某個更加罪大惡極的貪污犯也會在審判中被徇私釋放,而這必將激起更大的民憤。

在斯坦霍普被判無罪的第二天,開始審理艾斯拉比的案件。

艾斯拉比儘管被委以高貴的職位,並承擔著極重要的責任,卻無法保持自身的正直、忠誠。在審判的過程中,他被公正地判決為南海陰謀中或許是最罪大惡極的一位罪犯。

面對這一判決結果,人們處於極度的興奮中,甚至於無法抑制—急不可耐地趕來探聽審理結果的群眾將議院的走廊和馬路上擠得水泄不通。對艾斯拉比罪行的爭論整整持續了一天。倒楣的艾斯拉比差不多看不到任何人站在自己這一邊:他的罪行的確過於明顯、過於露骨了,當然,也過於惡劣和齷齪了,以至於無人敢冒天下大忌,站出來為他說好話,為其掩蓋罪狀。

最後,議會成員一致同意,認定艾斯拉比為了讓自己獲取暴利,對南海陰謀的破壞性執行予以鼓勵和放任;並且,對於南海公司董事會的惡劣勾當,不但自己參與進去,而且與之共同進行惡性操作,嚴重破壞了大不列顛王國的公共貿易和公共信用。

由於其累累罪行,下議院將其逐出,關進倫敦塔接受一年的監禁,且嚴禁離開大不列顛王國。對他的這項限制,或許還會延長到此屆議會任期結束之時。此外,他還務必要將其任何財產列出準確的帳目,用於彌補那些因其惡意操縱而蒙受巨大損失的人。

全國上下因為對艾斯拉比的判決而感到極度歡愉,可謂是大快人心。雖然消息是在夜裡12:30分傳出來的,不過,還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城市。有些人讓自己的屋子燈火通明,用來象徵他們的興奮與快樂。

第二天,當艾斯拉比被送往倫敦塔的時候,暴怒的民眾圍聚在塔山上,打算朝他扔石塊、垃圾,同時,還要圍著他起哄。然而,他們的目的沒能實現。

於是,他們點燃了熊熊篝火,圍著火堆載歌載舞,以此作為慶賀。在英格蘭的其他地方,也燃起了慶祝勝利的篝火。倫敦城裡洋溢著一派節日的歡慶場面,人們互致祝賀,就像才從某種巨大的災難之中劫後餘生一樣。

對於斯坦霍普的無罪釋放,人們的憤怒之情原本達到了極致,以至於無人可以說清楚這種怒氣將在什麼地方會停止,而艾斯拉比也同樣引發了人們的激憤與熱情。

為了平息眾怒,次日,議院驅逐了特納-卡斯沃公司的喬治·卡斯沃,隨後,也將其押往倫敦塔。同時,議院要求他交回其25萬英鎊的非法所得。

接下來,議會開始審理秘密委員會報告中和內閣大臣桑德蘭德伯爵相關的部分。他和他的朋友們為了洗刷他的罪名可謂用盡了全力。因為對他的控訴主要取決於從約翰·布朗特爵士那裡強行威逼所取得的證據,所以,他們機關用盡、煞費苦心地想讓約翰·布朗特爵士的供詞看起來虛假、不可信,尤其是在一樁與一位貴族兼樞密院委員的名譽相關的事件上。

桑德蘭德伯爵的身邊聚集著在內閣裡所有的朋友,他們均報告說,托利黨人的內閣會因為對桑德蘭德伯爵判定有罪,從而獲得上臺執政的機會。最後,議院以233對172票的多數,判處桑德蘭德伯爵無罪釋放。不過,國民卻都相信他有罪。於是,各地的民眾都憤怒地組織起來示威,以發洩自己最大的憤慨。這一次,他們又在倫敦聚集起來。幸運的是,他們的示威活動未造成任何破壞與動亂。

就在這一天,老克拉格意外地辭別了人世。而次日,原本是要對其案情進行審理的。人們都相信,克拉格是服毒自殺的。不過,看起來,老克拉格極可能是死於傷心過度—要知道,五周前,其兒子,財政部秘書之一,因為出水痘而不幸早逝—對老克拉格來說,白髮人送黑髮人絕對是精神上的致命的打擊。

他非常喜愛這個兒子,而他之所以運用非法或虛假的手段聚斂無數的財富,目的均是為了這個兒子。同樣是為了兒子,他不惜出賣了自己的聲譽,結果身敗名裂。可是,如今,他所做的一切都變成了一場空—愛子再也不會回來了。老克拉格因為這場意外的災難,如同雪上加霜,最終不堪重負,患了中風。最終,心力交瘁的老克拉格撒手西去,身後留下了一筆總額高達150萬英鎊的巨額財產。後來,這筆財產也被沒收充公,用於償付那些在其一手策劃、導演的不幸的幻覺中遭受損失與傷害的人們。

南海公司的所有董事逐一接受了審訊。其財產中累計沒收充公的數額高達201.4萬英鎊,這筆費用都被用於補償受害者。根據每位董事的行動和情況,他們每人均保留了一定的剩餘財產,這讓他們可以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其中,約翰·布朗特爵士的財產高達18.3萬英鎊,議會僅為其留下了5000英鎊,餘者均被充公。

約翰·費洛斯爵士的財產高達24.3萬英鎊,也僅餘1萬英鎊;希歐多爾·詹森爵士的財產高達24.3萬英鎊,僅餘5萬英鎊;愛德華·吉本先生的財產高達10.6萬英鎊,僅餘1萬英鎊;約翰·拉姆伯特爵士原本的財產是7.2萬英鎊,僅餘5000英鎊。

其他那些牽涉得不那麼深的人,處理的時候量刑就寬大得多了。

愛德華·吉本,是著名歷史學家小愛德華·吉本(著有《羅馬帝國衰亡史》)的祖父,他被判罰大量的罰金。小吉本在其文章《關於他的生活和作品》中,相當生動地描述了那時發生的事件。他承認,自己在描述的時候存在一定的偏袒之心。不過,考慮到每位作者均處於各自的立場,從各自的角度來看問題,方能更全面地描繪那災難沉重的年代裡發生的事件,所以,人們對這位偉大的歷史學家的陳述,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他說:

1716年,我的祖父被選為南海公司的董事之一。其帳本顯示,在他接受那個要命的職務之前,他已擁有的、獨立的個人財產為36萬英鎊。不過,因為1720年的一場海難,他的財富轉眼之間消失不見了。他辛苦工作了30年,得到的結果就是個人財產的灰飛煙滅。

對於利用(也可以稱之為濫用)南海計畫,對於我祖父及那幫董事的罪行(當然也可以稱之為無知和愚昧),我不能站在一個稱職的法官的角度來看,也無法處於一個事不關己的判斷者的角度來看。

不過,現代的衡平法卻一定會對當時的法庭對他們採取的粗暴而又專斷的處理方式予以指責。這種處理方式讓正當的理由蒙羞,而原本就不那麼正當的理由,就顯得更加卑鄙、惡劣了。

這個剛剛從黃金幻夢裡醒來的民族,馬上以議會為基礎,對其犧牲品提出了要求。不過,所有的參考方均承認,雖然這些董事們的確有罪,不過,這個國家還沒有一部成文的法律可以打擊、防止此類投機行為。

議會並未實施莫里斯沃斯那嚴酷的主張;然而,他們卻引入了一條具有追溯力的法律,這是一個痛苦的、懲罰性的議案,目的是嚴懲那些還不曾發生的罪行。南海公司的董事們被立法機關監禁,他們想獲得自由,就一定要交納一筆巨額的擔保金,同時還將一個可恥的記號烙印在他們的人格上。無奈之下,他們只好宣誓,乖乖地將自己的財產交出來,同時,不得將自己財產中的任何部分進行轉移或者運送到國外。

他們站起來抗議這項懲罰性議案。因為任何一個國民都有權在法庭上替自己辯護。他們請求替自己辯護,請求他們的訴說可以被人們聽到。然而,他們的要求遭到了拒絕,其壓迫者無須任何證據,更無須傾聽他們的任何辯詞。

開始的時候,他們打算保留南海公司董事們的財產的八分之一,以便其將來生活所用。然而,有人表示強烈反對,認為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在財富和罪惡各不相同的情況下,這一比例太輕了;而對某些人來說,又或許過重了。就這樣,他們對所有董事的人品和行為一一加以評判。

然而,這種行動並非一項冷靜、公允的法律調查。相反,33位英國公民的財產和名譽,卻成為人們街頭巷尾談論的話題。因而,這項程式成了不受法律約束的大多數人的一項運動。而秘密委員會裡最卑鄙、下流的成員,以惡毒的語言和無聲的投票,發洩著滿腔的怨毒或個人私憤。董事們因為人身侮辱而承受著更加劇烈的傷痛。而讓他們更為痛苦不堪的是,還要面對施加侮辱者開懷大笑的嘴臉。與此同時,其剩餘財產的數量還被當局來來回回地增減。

一份語焉不詳的報告聲稱,某董事在此之前曾經參與過另一項計畫,而此項計畫導致某些不知名人士的損失—就是這樣含糊不清的一份報告,居然成為其定罪的證據。一個人只是因為聲稱自己的馬理應用黃金餵養(這是一通愚蠢之極的言論),一生竟然被毀了。而另一個人由於過分驕傲,在財政部裡,當對地位遠高於他之人的詢問時拒絕回答,於是,被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所有這些人均在其本人未出席,無法替自己辯解的情況下,受到了專斷的罰款和充公的刑罰。而就是這樣的一項處罰,讓他們窮其一生積累的家業絕大部分被充公,餘下的只是一點兒可憐的零頭。全能的議會目睹如此大膽而無恥的壓迫時,選擇冷眼旁觀。

我的祖父並未期望獲得遠較同伴們更為寬大、仁慈的對待。由於其屬於托利派的保守作風,以及和托利黨的淵源,掌權者若想傷害他,實際上並非難事。首次處理南海公司董事的時候,吉本先生是首批被投進監獄監禁的人之一。在最後的判決之中,其罪行與他被處罰的程度相當。

他在宣誓時聲明,將其總額高達106543英鎊5先令6便士的財產上交下議院,僅祖產除外。為此,他得到了兩種不同金額的折扣:其一是1.5萬英鎊,其二是1萬英鎊。然而,當問題真的被提出來討論時,議員們全都贊成,只留給他1萬英鎊。

在承受了這些摧殘之後,我的祖父憑藉著議會無法毀滅的技能和信用,重新振作起來,經過十六年的奮鬥,又一次創造了自己的財富大廈。我有理由確信,相比於開始的那次創業,其第二次事業的輝煌程度不遑多讓。

在懲罰了董事們之後,立法者緊接著就要考慮,怎樣重建公眾的信用。他們發現,沃爾普先生的計畫不夠充分,並且,已經到了聲名掃地的地步。

1720年底,在對南海公司全部股票進行核算後發現,南海股票總額高達3780萬英鎊,而其中全部所有者的股份總額僅為2450萬英鎊。餘下的1330萬英鎊,均為南海公司借助其公司名義獲得的—他們借助於國民的瘋狂幻覺而獲得的豐厚利潤。

議會將這些利潤中的800多萬英鎊拿出來,分配給廣大所有者和認購者,其發放的紅利差不多是每100股分配33英鎊6先令8便士。

議會又進一步做出決定,對於那些從南海公司借用了資金,並在借錢時實際將股票加以轉移或交納了擔保品,或者是由於公司要利用這些股票而將其出借給南海公司的人,均可以免於追索和要求,僅需支付借款總金額的10%就可以。

南海公司以這種方式借出了110萬英鎊的款項;而如今,僅11萬英鎊可以被他們收回,此時的股票價格已經跌回到正常水準了。

不過,在此之後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英格蘭的公共信用卻並未徹底恢復。如同希臘神話裡代達羅斯的兒子伊卡洛斯一樣—股票價值被炒作得過高,好似他那蠟做的翅膀被太陽烤化了—最終,他跌落到了海裡。只有當他苦苦掙扎於海水的波動起伏中時,才清楚,堅實的土地才是自己存在的依賴。

從那之後,每逢商業高度繁榮的時候,就會再度出現過度投機的傾向。一般來說,一個成功的計畫,常常會引發相當多的模仿者。尤其是在一個貿易國家裡,這種成功模式,必定會被從眾心理牢牢地抓住,從而將其當作模仿的物件。由此,使得那些對於發財致富過分熱衷之人陷入了無盡的惡性循環。倘若想從此深淵中擺脫出來,那真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1825年,如同那些由南海計畫造成的泡沫公司一樣的企業,也曾於那恐慌的歲月中流星般地短暫劃過,但是,轉眼之間就塵歸塵,土歸土了。在那次事件中,就如同1720年一樣,貪婪者手中的大量錢財被騙子攫取,不過,當結帳日到來的時候,就損失程度而言,雙方無一倖免。

1836年的投機事件,也曾經讓英格蘭的人們感到前途黯淡無光,擔心其導致災難性的後果。然而,幸運的是,在情況還未變得更糟之前,人們及時採取補救措施,從而令一場災難轉而變成了虛驚一場。[4]

鬱金香泡沫

據說,鬱金香這個名詞,來源於一個土耳其單詞,意為一種頭巾。這種花卉大約在16世紀中期傳到了西歐。

孔拉德·傑斯納說,此花之所以在西歐大地上芳名遠播,理應歸功於他。不過,他當然不曾想到,在不久之後,世界因它而發生騷亂。

孔拉德說,1559年,在奧格斯堡,在聲名顯赫的諮政赫沃特的花園裡,他首次見到此花。赫沃特向來以收集稀有的舶來品而聞名遐邇。君士坦丁堡的一位朋友將這株鬱金香的球莖送給了他。在那裡,鬱金香早已是人們非常喜愛的名花。

這段時期後的10到11年的時間裡,鬱金香成了名流顯貴們競相追逐的目標,特別是在荷蘭和德國,富人們更是狂熱地追求著它。為此,阿姆斯特丹的富人們派人直接到君士坦丁堡一擲千金地搶購球莖,其出手之大方是前所未聞的。1600年,有人從維也納帶回第一株鬱金香,開始在英格蘭種植。

在1634年之前,鬱金香的聲望始終處於持續高漲、逐年提高的狀態。到那時,人們已經認定,倘若哪個有錢人家裡不曾收藏這種奇花異草,那麼就足以證明,這家人品位低下、惡劣。

鬱金香成了眾多名人的寵兒,他們對此花愛若珍寶。這其中,就包括蓬皮爾斯·德·安吉利斯和聲譽卓著的雷登的利普蘇斯(此二人均為當時的名人),後者就是論文《德·康斯坦莎》的作者。

沒過多久,就連中產階級也開始對這種神奇的植物如癡如狂。商人和店主,甚至那些不太富裕的人,都開始互相攀比著誰家的鬱金香品種更為珍貴,誰為其付出更多的金錢。在哈利姆,有一位遠近聞名的商人,原因就在於,他用自己一半的家產購置了一個小小的鬱金香球莖,然而,得到後根本不準備轉手出售以謀利,而是將它收藏於自己的溫室中,以擁有它為榮。

人們極可能會推測,素來以謹慎小心著稱的荷蘭人,如此看重鬱金香,必定是因為此花本身具有獨特的性質。然而,它不但沒有玫瑰那般美麗的外表,也沒有玫瑰那樣沁人心脾的芳香。單就外表而言,它甚至還不如“甜甜的豌豆”。並且,就生命力而言,它更是無法與前兩者相比。

然而,考利卻對鬱金香大聲頌揚。他是如此說的:

緊接著,鬱金香出現了,其全身活力四射,色彩鮮豔,

不過她卻又枝繁葉茂,充滿了傲氣和遊戲色彩。

這個世界上,除了此地之外,再無別的地方可以將這種染料式的效果展示出來。

不僅如此,借助於混合,她甚至可以改頭換面,紫色和黃色都是她所喜愛的顏色,

她喜愛穿著最為精美華麗的服飾。

她只潛心鑽研怎樣取悅人們的雙眼,

憑藉自己的精緻、華美,豔壓群芳,獨佔花魁。

儘管不那麼押韻,也不那麼富有詩意,以上,卻是一位詩人描繪的鬱金香。

貝克曼在其作品《發明的歷史》中,對鬱金香的風采,以更加寫實的手法加以逼真的描述。相比於考利的詩作,其散文讀起來更加流暢。

他說:

極少有什麼植物如同鬱金香那般,借助於偶然事件、弱化或者疾病,而獲得這樣多的變種,色彩變得那麼豐富。當它還處於自然狀態,未經人工培植的時候,它僅有一種顏色,長著肥大的葉片和特別長的莖幹。當它借助於人工栽培變得喪失穩定性之後,在種花人看來,它就變得更加可愛了。

接下來,花瓣不但顏色變得越來越淡,而且越來越小,色澤也越來越豐富多彩;不過,葉子卻變成了一種更加柔和的綠色。就這樣,鬱金香成了人工栽培教化的代表作。

它變得更加美麗,生存能力反而更加脆弱,以至於縱然施以最高明的技巧、最精心的照料,它還是幾乎無法被移植,甚至連活下來都相當不容易。

許多人如癡如醉地愛上了這種讓人感到麻煩無窮的植物,就如同母親一向更加偏疼自己那多病而折騰人的小兒子一樣—母親在其身上付出的疼愛之情,遠超那些健康的子女—我們必須要將描述建立在同樣的原則上,才能將人們在這種嬌柔、脆弱的植物身上大肆揮霍的不正常、不明智的奢靡心態表現出來。

1634年,荷蘭舉國上下,都被鬱金香投機的風潮席捲著。這股風潮強勁到了就連國家的正常工業都被人們拋之腦後的地步。就連黎民百姓,甚至社會最底層的渣滓,都興高采烈地從事著鬱金香交易。

而伴隨著鬱金香狂潮的升溫,這些小小球莖的價值也在不斷攀升。直到1635年,據說,眾多人為了購買40個鬱金香球莖,付出10萬弗羅林。

由於鬱金香球根價格飆升,荷蘭人不得不創造了一種更小的重量單位佩里特(perit)來精確計量。

到了此時,佩里特是人們在出售鬱金香球莖的時候使用的一個比格令更加小的計量單位,它可以將鬱金香的價值精確地計算出來。400佩里特重的一個被人們稱為“可愛的雷芙肯”的鬱金香球莖,價值4400弗羅林;而一顆446佩里特重的“可愛的汎德愛克”,價值是1260弗羅林;一顆106佩里特重的“柴爾德”,價值1615弗羅林;一顆400佩里特的“總督”球莖,價值是3000弗羅德;“永遠的奧古斯塔斯”,是鬱金香家族中最昂貴、珍稀的品種,一顆200佩里特的“永遠的奧古斯塔斯”倘若以5500弗羅林出售,那麼,購買者必定認為自己占了一個大便宜。

人們對於得到“永遠的奧古斯塔斯”渴望到了極點,甚至一顆品質欠佳的“奧古斯塔斯”,都可以2000弗羅林的價格出售。

據記載,到1636年年初,整個荷蘭境內僅有兩個“永遠的奧古斯塔斯”球莖,且就品質而言,它們並非佳品。其中一顆的主人,是阿姆斯特丹的一位商人,另一顆的主人則居住在哈利姆。為此,眾多投機者迫切想得到“永遠的奧古斯塔斯”,甚至有一個人向那位住在哈利姆的人提出,用12英畝(約4.9萬平方米)不管什麼身份的繼承人都可以繼承的建築用地,來交換那顆“永遠的奧古斯塔斯”。

同樣,阿姆斯特丹的那顆“永遠的奧古斯塔斯”也身價不菲,購買者甚至開出了4600弗羅林,外加一輛嶄新的馬車、兩匹灰色的駿馬,以及一整套馬具的交換價格。

芒汀,是那個時代的一位勤奮而多產的作家,他曾就鬱金香狂潮寫下了一卷作品,內容長達1000頁。下面的清單就是他保存下來的,其上將鬱金香的價值用各種商品的價值之和加以表示—所有這些物品,都是用來和一顆罕見的珍稀品種“總督”進行交換的。

那些當時遠離荷蘭之人,當他們回到荷蘭時,極可能巧遇鬱金香炒作的鼎盛時期。他們有時候會由於個人的無知,而落入一個尷尬的兩難境地。

布蘭維勒在其作品《旅遊》中記載了下面這個有意思的、惹人發笑的例子。

一個富有的商人,深以自己擁有的珍貴的鬱金香球莖而自豪。一個偶然的機遇,他得到了一個難能可貴的機會,可以在列文特代銷商品—這個好消息是一個水手帶來的。

先前,為了將好消息告訴給商人,水手來到了帳房裡,那裡隨處放置著成捆的、預訂好的貨物。商人則十分慷慨,為水手準備了一道精美的紅鯡魚作為早餐,也算是對他的獎賞和報答。

可沒想到,水手似乎對洋蔥格外情有獨鍾。他看到如此慷慨大度的商人的櫃檯上,竟然放著一個類似洋蔥頭的球莖,於是認為,將它放在絲綢和天鵝絨旁邊異常不協調。水手就偷偷摸摸將它揣到自己的口袋裡,打算一會兒在吃紅鯡魚的時候,拿它當佐料。

接著,他就拿著商人為其準備的紅鯡魚離開了。他去了碼頭,打算去吃他的早餐。

結果,他前腳走,商人就發現,自己那顆價值3000弗羅林(約合280英鎊)的“永遠的奧古斯塔斯”不見了。整個大樓裡立即亂成了一鍋粥。為了尋找這顆珍貴的球莖,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都被搜遍了,然而,鬱金香球莖卻杳無蹤跡。商人的心情極為沮喪。於是,他們又進行了一次搜索,結果自然一無所獲。最後,有人想起來,僅有水手一人不曾被搜到。

聽到這個可怕的假設,傷心的商人好像箭一般直射出去,狂奔在街道上。其家人也因得到警報而緊隨其後跑了出來。沒料到,那個頭腦簡單的水手根本沒打算躲藏起來。當商人發現他的時候,他正神色安詳而平靜地坐在一卷繩索上,嘴裡還咀嚼著最後一瓣“洋蔥頭”。

他根本想不到,自己的這頓早餐成本竟然那麼高昂,簡直可以供整條船上的水手舒舒服服地生活上一年。或者,借用這位痛失瑰寶的商人的話,那就是,“簡直可以替奧蘭治王子,以及斯塔索德的整個宮廷舉辦一次奢華、浩大的盛宴”。

羅馬大獎安東尼在酒裡溶化珍珠,為的是替埃及豔后克里奧派特拉的健康而乾杯;理查·韋丁頓爵士愚蠢地模仿亨利五世,過著奢華的享樂生活;當伊莉莎白一世女王開辦皇家交易所的時候,湯瑪斯·格雷山姆爵士在酒中溶解鑽石,敬祝女王福壽安康。

不過,相比於以上名人的奢侈、浮華,這個流浪漢式的水手所享用的這頓早餐一點兒也不差。並且,相比於那些奢侈浪費的先人們,其行為甚至有著獨特的優越之處:珍寶並未給那美酒增添任何滋味或營養,而他吃掉的鬱金香,卻為他那頓紅鯡魚早餐增色不少,讓它變得美味異常。

對他而言,這筆生意之中最為不幸的部分就是,因為受到商人所說的“滔天大罪”的指控,他不得不在監獄裡一氣兒待了幾個月—對於一個自由慣了的水手而言,這的確是一件痛苦不堪的事情。

另一個故事講的是一位英國旅行家的軼事,與上一個故事相比,它同樣是那麼滑稽可笑。

一位紳士是業餘植物學家,偶然在一位富裕的荷蘭人家溫室的地上,發現了一顆鬱金香球莖。他根本不清楚其身價,只以為是個洋蔥頭。於是,他拿出隨身攜帶的鉛筆刀,剝開了這顆鬱金香球莖的外衣,想拿它去做實驗。

當他將這顆不知名的球莖外衣剝掉一半之後,他又按自己的方法,將其由中間一劈兩半,就此分成了兩等分,並且,又花了大量的時間,對其外表進行了細緻的描述,並一一加以記錄。

突然,球莖的主人猛撲過來,一把揪住了他。他發現,主人的雙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接著,他聽到主人的嚴厲質問:“你是否清楚自己正在做什麼?”

旅行家回答:“在剝一隻最特別的洋蔥的外皮呀!”

荷蘭人叫道:“瘋子,天哪!這是一顆有名的‘汎德愛克’!”

“感謝你的賜教。”旅行家一邊說著,一邊將自己的筆記本拿出來,寫下這顆最奇特的洋蔥的尊姓大名。接著他又問:“這些可愛的東西在你的國家相當常見嗎?”

“滾你的蛋!你快去死吧!”荷蘭人怒不可遏地說著,同時將驚恐莫名的旅行家的衣領抓住,拉著他,“走,我們去找市政官。他會告訴你發生了何事。”

雖然他不停地表示抗議,還是被氣急敗壞的主人拽到了街上。在他們身後,跟著一群看熱鬧的憤怒的民眾。當他被帶到市政官面前時,他才知道,自己用來做實驗的那顆球莖竟然價值4000弗羅林。聽到這個消息,這個英國人嚇得渾身冒冷汗,驚恐不已。雖然他想盡辦法替自己辯護,企圖減輕自己的罪行,不過,他還是被投進了監獄,直至其家人籌措到足夠多的擔保品支付給受害者為止。

1636年,珍稀品種鬱金香的需求越來越大,以至於在阿姆斯特丹的股票交易所,以及鹿特丹、哈利姆、萊登、阿裡克馬、霍恩等其他城市,都建立起了專門從事買賣鬱金香的正規市場。

如今,資本投機的症狀首次出現。股票投機商一向對新的投機保持著高度的敏感,他們充分利用其在股票市場上駕輕就熟的各種手段,開始大量交易鬱金香,從而操控了鬱金香市場,讓鬱金香的價格起伏不停,可謂“波瀾壯闊”。

開始的時候,如同任何一次賭博狂潮一樣,人們無不滿懷信心,躍躍欲試。所有人都從鬱金香交易中嘗到了甜頭。為此,人們的腰包變得飽脹起來。鬱金香投機者操縱著鬱金香“股票”價格的上漲和下跌,並借助漲賣跌入的方式,賺取了大量的利潤。許多人在一夜之間成為暴發戶—人們的頭頂上仿佛高懸著一隻金燦燦的鉤子,被其不可抗拒的魅力牢牢牽引著。

就這樣,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沖進鬱金香交易中心,就如同一群群圍著蜜罐團團轉的蒼蠅一樣。所有人都認為,對鬱金香的熱情會永遠保持下去,而財富也會從世界各地源源不斷地湧入荷蘭。無論對鬱金香開出多麼高的價格,人們都果斷買進,照單全收。

一霎時,祖德·茲海灘成為歐洲豪富們的雲集之處,荷蘭的國土上,仿佛將永遠不會有貧困的陰霾。貴族、市民、農民、技工、海員、腳夫、女傭,甚至連煙囪清潔工和年邁的洗衣婦,都參與到投資鬱金香的行列。

各色人種,無論高低貴賤,競相把自己的財產變為現金,然後將之投資於鬱金香交易。因為人們爭著將自己的房屋和土地出售掉,故而房地產的價格下跌得慘不忍睹。有時候,有人甚至直接在鬱金香交易市場上和他人約定,把自己的房屋和土地用相當低廉的價格直接交換鬱金香。

鬱金香狂潮也讓外國人迷失了方向,荷蘭頓時成為世界各地金錢狂溢之處。為此,荷蘭本地的生活必需品價格不斷提升,而且升幅可觀。隨即,房地產、馬匹、馬車以及不同種類的奢侈品的價格也隨之水漲船高。

一連幾個月,荷蘭看上去如同財神家的前廳一般,所有人均可以由此登堂入室,成為富人中的一員。鬱金香交易的操作,及操縱的範圍變得相當廣泛,以至於錯綜複雜,難以分辨。為此人們意識到,必須制定一條法律,用來指導、規範交易者的行為。同時,公證人和辦事員也將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從交易中謀利中去。

在一些城鎮裡,公共公證人這個名銜,幾乎少有人知了—鬱金香公證人將其位置“盜用”了。

在小一些的城市裡,由於不存在交易所,於是,當地主要的大酒店、大旅館,就成為人們選擇的“展覽之所”,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物在此從事鬱金香的交易,並在奢華的娛樂享受中做著交易。有時候,此類餐會的參與者多達兩三百人。在進餐的同時,餐桌和餐具櫃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擺放著一大瓶正在盛開的鬱金香,人們為此心曠神怡,詩情雅興油然而生。

可是,到了最後,那些相對來說比較謹慎小心的人們開始擔心了。他們認為,這種狂熱的行情不會永遠持續下去。於是,富裕的人們將買來的鬱金香高價賣掉,而非種在自家的花園裡。在轉手的過程中,他們獲得了高額差價,賺取了大量利潤—看起來,必定有人要得到最後一棒接力棒,並由此承擔可怕的損失。

當這種觀點得到越來越多人的認可時,拋售手中的鬱金香,就開始成了一種社會共識。為此,鬱金香的價格跌了下去,並且再也不曾漲起來。結果,人們的信心被徹底摧毀了,所有交易者的心被巨大的恐慌抓住了。

原本,A已經以每顆4000弗羅林的價格,向B購買10顆“永遠的奧古斯塔斯”。雙方約定,6周後交割達成協議。B於規定的時間將需交割的貨物準備好。然而,此時“永遠的奧古斯塔斯”的價格已經跌到每顆300或者400弗羅林。不過,A不但不同意補足差價,反而拒絕接受這些鬱金香球莖。結果,與之相似的種種違反協議的事件,在荷蘭每個城鎮裡每天都在上演著。

幾個月之前,許多人已經開始產生了懷疑。那些擁有成百上千個鬱金香球莖的人發現,自己由於傾盡家財購買鬱金香,導致過於貧窮。於是,他們將自己的鬱金香球莖拿出來換錢,結果無人問津,縱然他們給出原來價格的四分之一,也沒人肯買。

那些先知先覺者因為這種現象而警惕性倍增。悲痛與絕望的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人人都在咒駡自己的鄰居。也有少數率先發財之人,在周圍的人一點兒也沒察覺的時候,將財富藏匿了起來,然後投資於英國或者其他國家的基金。

太多人經過一番艱難的掙扎,才得以借助鬱金香投機而發財致富,擺脫了從前那種苦難的生活,過上了現在這種富裕的日子。可是,因為鬱金香泡沫的破滅,他們又淪落到從前的那種生活中去,重新生活在陰暗與愁苦之中。

鬱金香泡沫的破滅,也讓眾多富人受到牽累,他們中的許多人也淪落到了近乎乞討為生的窮苦境地。眾多貴族只好眼看著自己的家族財產毀於一旦,卻找不到任何補救的辦法。

當第一聲警報平息之後,一些城鎮裡的鬱金香擁有者們聚在一起,召開了公眾會議,他們要討論如何才能最有效地恢復公共信用。人們普遍認為,理應由各地選派的代表到阿姆斯特丹與政府協商,找到根治這場災難的良藥。

開始的時候,政府對於干預此事表示拒絕,不過,政府的建議是,鬱金香擁有者可以在其自己人之間達成某種協議,同意進行某種安排。為了達到此目的,他們召開了數次會議。然而,大家想不出能滿足被愚弄了的人們的要求的方法,甚至也無法對其所遭受的不幸給予哪怕一點兒補償。

人人都在不停地抱怨、斥責,怨天尤人,痛恨一切。而人們發洩不滿的最佳機會,就是召開這些集會。

不過,經過持續幾年的爭論與惡意相向之後,最終,在阿姆斯特丹召開了鬱金香擁有者代表大會,並且達成了協定—所有在鬱金香狂潮最高峰時達成的契約,或者在1636年11月之前簽訂的任何有關鬱金香交易的契約,均被宣佈為無效;而在此日期之後簽訂的契約,購買者也理應在支付給賣主10%的契約金額後,解除購買鬱金香的義務。

這樣的一個決定並不能讓人滿意,那些無法將其手中的鬱金香賣掉的賣主們尤其不滿意;而那些原來已經承諾購買,而如今卻避之唯恐不及的買主們則認為,自己受到了十分不公正的對待。

在過去曾經可以賣出6000弗羅林高價的一顆鬱金香,如今僅售500弗羅林;原價的10%已經比如今的實際價值還高出100弗羅林。破壞契約、不守契約的鬧劇,不停地在荷蘭各地的法庭裡上演著,《契約法》不斷被動搖。然而,法庭仍然堅持承認了這種賭博性質的交易。

最後,海牙省議會被授權處理此事。人們滿懷信心地期待著它可以憑藉智慧找出恢復公共信用的方法。人們期待著議會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拿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並做出明智的決定。然而,事實卻讓人們大失所望。省議會的議員們花了數周時間思考。最後,經過三個月的深思熟慮,省議會宣佈,假若他們掌握了更多的資料,就可以得出最終決定。

不過,他們同時又提出,在有證人在場的情況下,賣方原則上可以遵照原來約定的價格,將鬱金香提供給買方,並且獲得原定的金額;若後者拒絕接受,那麼,可以借助公開拍賣的方式來出售這些鬱金香,而原來的契約人有責任補償實際價格與原來約定價格間的差額—這事實上就是代表們曾經提出的計畫,實踐已經證明,這根本無法操作。

在荷蘭,沒有一家法庭願意強制買方支付費用。於是,在阿姆斯特丹,人們紛紛討論這一問題,不過,法官們極默契地拒絕干預此事—依據是:在賭博之中簽訂的債務契約,並非合法的債務契約。

於是,這件事就此被擱置一邊。對政府而言,找到讓公共信用重振的良方,顯然已不在其能力範圍之內。那些在鬱金香價格突然暴跌時沒能及時出局,手中仍然保存著鬱金香球莖的人的確倒楣透了,他們僅能以樂觀的心態去承擔巨大的損失。

相對來說,那些動作較快,及時落袋為安的人,則確保了自己的盈利。不過,這個國家的商業卻因此遭受了一次非常嚴重的打擊,直至很多年後才從災難中緩過來。

在一定程度上,英國人也曾以荷蘭人為榜樣。1636年,鬱金香在倫敦交易所公開出售,投機商們同樣各出奇謀地將其價格炒作到了一個人為的高度—與在阿姆斯特丹炒作鬱金香的價格相同。在巴黎,投機商們也努力地掀起了一陣鬱金香狂潮。

在倫敦和巴黎,投機客算是取得了局部性的勝利。不過,榜樣的力量還是讓這些花朵風靡一時。比起其他任何一種花朵,在一定階層的人們中間,鬱金香從此擁有了更高的地位,也更加被人們重視和珍愛。

直到現在,荷蘭人還是因其對鬱金香的偏愛而舉世聞名,並且繼續願意付出比世界上其他國家的人民更高的價格購買鬱金香。

就如同富有的英國人一直自矜於良種駿馬或收藏的名家古畫一樣,有錢的荷蘭人也一向以自己擁有的鬱金香為榮,對它們特別珍惜,且以之為傲。

在我們這個時代的英格蘭,若一顆鬱金香的價格竟然遠超一棵樹,那並不奇怪。若有人可以找到一顆“rarainterris”(這是一種相當少見的黑色鬱金香,就如同黑天鵝的幼鳥一樣稀有、美麗),那麼,其價格會相當於12公頃(0.12平方千米)的玉米。

在蘇格蘭,17世紀末的一位作者在《大不列顛百科全書》第三版補編中注明:鬱金香的最高價格是10畿尼。由此看來,從那之後,其價值始終處於下降趨勢。

到了1769年,“唐·奎維杜”和“瓦倫蒂諾”,成了英格蘭最值錢的鬱金香品種,前者的價格是2個畿尼,後者的價格是2.5個畿尼。由這樣的價格可以看到,此時,鬱金香的價格已經到了跌無可跌的最低價了。

1800年,鬱金香價格逆勢反彈,就算是一顆普通的鬱金香球莖,也可以賣出15畿尼的價格。到了1835年,在倫敦的公開拍賣之中,一顆名為“汎妮·克姆勃小姐”的鬱金香球莖,竟然賣出了75英鎊的價格。

更加引人矚目是,兩位住在切爾西國王大道的園林工人擁有的一顆鬱金香,價格竟然高達200畿尼!

在那時已經被使用。如今,世界各地的人們已經學到了荷蘭人用來從事貿易和金融交易的表達方式。

有的投機者選擇股市上漲時進行投機,有的投機者選擇股市下跌時進行投機。不同種類的投機者,均擁有眾多的跟風者。

“訴諸弗雷德里克”,是《困惑之惑》中使用頻率最高的用語。不過,如今這個詞已經消失不見。但在當時,這個短語曾在短時間內產生過很大的影響。它借指之前提到過的、1621年以來出臺的眾多法令中反復出現的一個條款(這些法令,均為弗雷德里克·亨利在任的時候頒佈的,因此得名)。

依據此術語,一份“空頭”合約的購買者(或許也會是其他人)可以不遵守契約的條款。換言之,他可以對此份協定拒不承認,而其行動也會得到法庭的支援—法庭的目的相當明確,就是要讓投機的危險性不斷增大。

就某種意義而言,可以將“訴諸弗雷德里克”條款看作一種方法,對1610年法令中直接禁止“賣空”的禁令予以加強。

有時候,德拉維加的敘述時斷時續,或許是因為他的疏忽(小說作者經常會犯這樣的毛病),也或許是他本人的思想也處於“困惑”的階段。

有時候,他表現得相當誇張,這也許是為了增強文章的表達效果,就如同戲劇作家會運用的那些方法一樣。

若想理解《困惑之惑》中和阿姆斯特丹股票交易所的操縱相關的資料資料,務必要瞭解以下的內容:

1.書中涉及的證券,主要是指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股票。這是一家組建於1602年的企業,並且,曾達到過非常繁榮、興旺的程度。

相比之下,荷蘭西印度公司所扮演的角色就差得很多了。就成立時間相比,西印度公司成立於1621年,要比老對手—東印度晚得多,並且,就成功的程度而言,也遠不如東印度公司。

政府債券在書中僅提到過一兩次。不過可以看出來,國債買賣是很正常而規律的事情。

當然,東印度公司也發行過外部債券,不過德拉維加卻不曾予以特別提及。

實際上,西印度公司的股份僅在“發行當時”的基礎上被買入和賣出。1621年,荷蘭議會頒佈了一項法令。法令中斷言:“我們依據充足的證據獲悉,有些人甚至已經在出售馬上就要獲得發行的西印度公司的股份,這些股份需要付款、登記、過戶,為的是可以於公司成立之後,將這些股份以最快的速度加以交割。因為這種類型的投機,我們的權威、決定,以及善良而美好的意圖,均變得無效。”

東印度公司的股票名義價值是500佛來芒鎊,合3000荷蘭盾。1688年,其報價已經是其名義價值的580%了。與之相對應,在那個時候,1股股票的市場價值實際上已經超過了1.7萬荷蘭盾。也許,這種高昂的單位價格,與股票買賣的投機工具的發展不同,但又存在著相當密切的關係;因為,前者很快被後者所取代。

2.公司成立的時候,由荷蘭的幾個城市裡的商人持有其股票。由這幾個城市的商人股東形成的、不同的地區分會輪流參與公司的管理。就在總股份數額中所占的比例而言,阿姆斯特丹分會擁有的股份數是最大的。不過,由於其他地方的人們擁有的股份時不時地轉手,其換手時的成交價格也和阿姆斯特丹的價格有著很大的差異,可以說,其中的價格之差大到讓人震驚。

不過,德拉維加討論的重點,差不多完全局限於阿姆斯特丹一地的特定情況之中。

3.阿姆斯特丹市場的基本要素如下:富有的投資者;以城市商人為主的偶然的投機者;永久性的投機者,他們或者投機於真實的股票,或者投機於單位較低的替代品;阿姆斯特丹銀行;用股票作為擔保品貸出資金的人(就個人角度而言,他們可以被視為“富有的投資者”);不得類型的經紀人;rescounters—其作用在於結算真實股份交易的“差額”,直到1688年前沒多久,還有一個相應的職位,專門從事虛擬股票交易的“差額”調整工作。

4.在阿姆斯特丹的市場上,存在著不同類型的交易:

(1)現場支付現金的真實股票的買賣。

(2)有相當一些買賣,支付價款的資金來自於借貸者,這樣的交易占到總價值的五分之四。

(3)在有的交易中,結算的具體日期被約定為未來的某個日期。換言之,結算期限遠超正常的月度結算日期。很明顯,這些“期貨”合約一方面用於投機,一方面用於保值,不但方便了投機者,也便於替放貸者以證券為擔保放貸。德拉維加暗示說,後一種人一般會借助於“期貨”合約這樣的手段來套期保值。

早在1610年,抵押就已經(在那一年的公告中)被提到過。針對長期合約的賣方而言,在未到期之前的那段時間,可以抵押證券。自然,雙方還可以做出其他安排。交易者們運用此方法的頻率很高。

借助於合意安排,“期貨”合約的到期日得以延後,前提是合約雙方明確表明了同意將其延長的目的。這種行為就是“延期”。

事實上,在上述“期貨”買賣中,空頭交易佔有很大的比例,雖然此類交易被荷蘭以及阿姆斯特丹的法律所禁止。

(4)還有期權合約。此種合約至少包括兩種,即“買入期權合約”和“賣出期權合約”。這些交易方式從那之後,就始終存在著,一直到現在。

其方式如下:處於“買入期權合約”下,一方同意,在特定時間內,若合約的對方要求買入,他就會按照合約規定的價格轉售規定數量的股票;相應的,在“賣出期權合約”下,一方在特定時間依照合約規定的價格和數量,同意接受對方賣出的股票(這些很明顯也是一種特殊類型的期貨合約)。

在一兩處文字中,德拉維加暗示道,和如今的“鞍式”期權合約相似的交易種類已經存在。所謂的“鞍式”期權,就是合約的一方認可在特定時間按特定價格買入或者賣出特定數量的股票的方式。

在任何“買入”或者“賣出”期權協議中,擁有特權的購買者都一定要支付一筆“期權費”。其數額的大小取決於諸多條件,如合約有效期的長短;合約出售者對合約所針對的股票價格的變動趨勢作怎樣的判斷,也就是上漲的可能性和下跌的可能性哪個大,哪個小,等等;很明顯,在同一時間裡,正在協商議價的同類合約數量的多少,受著期權費高低的影響;還有其他一些不太重要的因素的影響。

有時候,真正的投資者也會利用期權合約來進行套期保值,不過,期權合約使用更多則是用於純粹投機。一份“買入期權”合約(“買入期權”又稱“看漲期權”)的購買者(就像如今的“期貨”合約)這麼做的原因,並非為了在特定時間以既定價格真實地買入股票,而只是對期權合約中規定的價格、合約中規定的到期日時市場價格間的差價更感興趣。

他們的主要目的,就是希望股票的市場價格能夠上漲,且漲幅超過合約中規定的“執行價格”,從而可以在到期日用規定的較低價格買入股票,然後,將之在市場上以較高的價格拋售,從而獲得二者的差價;或者直接在到期日之前,將一份賣出期權買入,軋平頭寸,並且清算差價。

同樣,對那些將期權合約用於保值的目的,而非真的對接受或者出售股票感興趣的人而言,也是同樣的目的。

(5)除此以外,虛擬股份的買入與賣出,也是其中的一種(此類交易出現的時間不長,發源於1688年。事實上,當德拉維加寫作本書時,荷蘭所遭受的蕭條讓人們拋棄了它)。只是,依據德拉維加的說法,我們很難判斷,此種交易所達到的總金額。對此段時期進行研究的學者們斷言,此種股份是虛擬的,並不是現實的存在。

可是,德拉維加卻相當肯定地提到了那些“買入大量股份並將虛擬股份賣出”的交易商,並且,還提到了那些由於“大量拋售股票”“買入虛擬股份”的交易商們。在此,我們可以確定的是,作為“買入”和“賣出”,這兩個德拉維加使用的詞語,實際上是一種簡略的說法,其真實意思是,擁有一個「多頭頭寸」或者一個「空頭頭寸」。

不管怎樣,我們自最出色的權威人士處獲悉,在此類交易中,“股票”的名義價值,僅為真實的東印度公司股份票面價值的十分之一。當然,真實交割的虛擬證券是沒人想看到的,每月清算一次損益,才是整個交易的關鍵所在。

實際上,包含交易內容的諸多檔和單據,才是交易雙方執行的內容。在協議確定的清算日,猜錯了股價走向的一方,要向另一方支付預期的價格與實際價格之間的差價。事實上,整個交易就是對股票市場未來走勢的一種賭博—虛擬股份的價格走勢,也在一定程度上和真實股份的價值有著密切的聯繫。

德拉維加將人們為了清算的目的,怎樣在指定日期確定虛擬股票的價值的情形,進行了具體的描繪。當確定並公佈虛擬股票的價格時,交易所裡的人們處於怎樣興奮且困惑的狀態中。

很明顯,交易所的一位官員以一根舉起的棍子作為信號,為的是告訴人們,特定期間內的任何交易都會終結。有的人滿心希望木棍晚些時候再舉,有的人則希望它越快豎起來越好。這正反兩種心態,充分反映了投機者不同的願望。

德拉維加還指出,那些街角的投機者,既買不起,也賣不起虛擬股份,因此,他們進行著低價股票買空賣空的虛擬交易。就此點而言,德拉維加也許一點兒也沒有誇張。

5.有一點尤其值得注意—眾多投機活動的性質與特點,都和現在絕大多數美國人所熟知的投機很不同。至少,就精神方面,二者的區別相當大。在美國,因為每天都要清算盈虧損益,所以,交易者在考慮問題時,會從自己真正購買和出售的角度出發。縱然有的交易可以用借來的股票,不過,交易者還是承受著較大的壓力。

實際上,在17世紀的阿姆斯特丹,甚至在數百年後的歐洲各地,投機者考慮的,僅是自己預期價格和實際價格之間的“差額”。即一個是交易者同意支付的價格,同意在此價位上出售或交割股票,或在此價位同意買入股票;而另一個價格則是在規定的時間點上的當前市價,而兩者的差額就是投機者最感興趣的。

這種思維模式的形成,因為按月清算的體制得到了充分的刺激。一個人可以採取諸多對策,可以變動頭寸,並且,一些交易還可以平衡或者軋平其他交易,並與之對沖。

這種“清償”方式的可能性,正是德拉維加曾提到的經紀人產生的根源。雖然,依據報導所言,經紀人的歷史可以向上追溯到17世紀,不過,德拉維加的描述卻暗示我們,這種情況發生不久。

在書中,德拉維加還提到了監控、記錄與虛擬股份有關的合約,這是由“總出納”主持的同一類型的操作。

6.就像我們早已提到的,債務的清算是每月一次。真實的股票清算日是每月的20日,而實際的支付日則是25日。虛擬股份的清算日是在每個月的1號,雖然德拉維加在某處提到,當時虛擬股份的清算是每月兩次,就是每月的月初和月中。

7.很明顯,為了讓支付更有效率,阿姆斯特丹銀行的餘額也被利用上了。在談到股票時,人們說的是“可以在銀行支付”;而期權合約的期權費就是“在銀行立即轉帳”。

德拉維加所說的“定期帳戶”,由客戶的所屬銀行予以保留。這種帳戶的性質,看起來是將每月清算的程式、時間方面的協定以及政府為消除賣空所做的努力等聯繫在一起,並保存下來的准官方性質的記錄。

看來,賣方僅需向阿姆斯特丹銀行提交一份有效的通知,就足以證明自己並非賣空,而銀行將會保留這份證明,直到支付真正發生時為止。由此可見,當股票購買者用一部分借款購買股票時,阿姆斯特丹銀行也會設立一個類似的“定期帳戶”。

東印度公司的股票並不能直接轉手交換,它並非可議付、可轉讓的票據。只在買者和賣者作為交易的雙方出現在東印度公司的辦公室裡,由公司和秘書將相應的資料記入公司帳本後,股票的銷售或者過戶才能算生效。

8.買入和賣出通常(卻不一定)都是通過經紀人進行的,經紀人又分為多種類型。一種劃分方法就是宣誓經紀人和自由經紀人。宣誓經紀人是政府頒發執照,並予以認可的經紀人,其人數受到限制,並且,他們無法獲准用自己的帳戶進行交易;而自由經紀人的數量有很多,雖然他們不如宣誓經紀人那樣受到政府的嚴格檢查,不過,實際上,他們獲得了德拉維加給予的相當高的評價。

另一種劃分方法是包括多頭經紀人和空頭經紀人。德拉維加並未說明宣誓經紀人和自由經紀人之間是不是也形成了這樣的同盟,而且,也不清楚這種同盟為何會形成。關於他多次揭示的空頭與多頭之間激烈的爭奪這一背景,依照德拉維加的暗示,或許與之有關。不過,自由經紀人為維護自己的利益所進行的交易,或許也是形成空頭與多頭之間的聯繫的原因。

有時候,投機者或許意識到,經紀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同盟。不過,當看到作者所寫的經紀人改弦易轍的事例,我們也清楚了:他們之間的聯盟並非十分牢固、可靠的。

9.股票的交易場所不固定,可以發生在阿姆斯特丹的諸多地方。一般的情況下,交易若是在上午,地點是在老水壩的一塊特定的露天區域;交易若是下午,地點就是交易所的大樓裡。不過,作者所舉的其他一些例子也說明,有時候,交易地點也可能在其他地方,像咖啡屋、私人宅邸,有的甚至在床上!

10.實際上,若想對證券交易進行有效的法律約束,困難重重,這些制約因素主要包括:

(1)若一個人在交易時,未履行自己的法律義務,那麼,他會被宣佈破產。不過,這裡指的是真實的商品交易、土地交易等。

(2)為了防止股票經紀人(自由經紀人以及宣誓經紀人)用自己的帳戶進行交易,立法者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看起來,法律擁有足夠的強制性,從而讓宣誓經紀人遵守法律,而自由經紀人有時卻建立起名義上和自己無關的企業,借助於這些企業從事投機活動。另一方面,德拉維加在書中多次暗示我們,眾多經紀人事實上就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從事投機活動。

(3)就像前面已經提到的那樣,表面上看,立法者為了消除賣空現象做了很大努力。早在1610年,當荷蘭開展股票交易的第一天,荷蘭議會就頒佈了一項禁止任何賣空協議的法令。並且,這條法令曾被無數次地修訂、頒佈。

從1620年開始,允許投機者拒絕承認、履行某些類型的合約的法令被頒佈以來,多部與此相關的法令也相繼出臺。

可是,想要執行法律,讓它發揮應有的作用,還要依靠市場本身的努力。看起來,沒有一位官員認為,自己有義務去干預這件事。德拉維加也沒有舉出哪一個官方的例子。

總之,這些法令的目的似乎是為了防止或消除人為打壓股價的行為。換句時尚的話來說,那就是“操縱市場”。

當德拉維加潛心寫作之時,股市正在經歷危機,而在接下來的那一年裡,危機又一次襲來。投機者一度為之士氣消沉,直到《困惑之惑》這本書被人遺忘。

直到20世紀時,歷史學者才又將本書發掘出來。隨即本書就享譽世界。

不過,本書最大的價值,還在於致力於學習經濟學和商業史的人身上,這其中就包括那些將1939年的荷蘭語譯本翻譯成英文的人。可以說,世界上不存在任何一本書,能像《困惑之惑》一般,對阿姆斯特丹的股票交易進行如此廣泛而全面地描寫、分析。

在17世紀的世界上,也沒有其他任何一個地方如同阿姆斯特丹一樣,有著如此高度成熟的一個行業。並且,這部作品的重要性並不曾因時代變遷而削弱。悉心閱讀德拉維加的作品,你可以瞭解到,股票交易是怎樣在極短的時間內變得複雜、深奧起來的。

實際上,人們還可以瞭解到,荷蘭人是怎樣借助於猶太人,在短短幾十年的時間裡就制定出了成熟的交易程式和交易策略。而直到如今,這些程式和戰略還被操作者、管理者運用著,並且,幾乎可以說是原樣照搬,未做任何改進和提升。

赫爾曼·克倫本茨

1957年1月

維爾茨堡